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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莉散文小辑/李文莉

点击率:1201
发布时间:2023.05.10

夏 夜


中午的阵雨,褪去了炙烤、闷热。阳光适时似乎也疲惫,弱弱地划完当天最后的里程,隐在远山后。水泥和柏油路面已晾干,草坪或树下散出的湿泥味道依然弥漫在空气里。

北方的夏天,阳光回巢,便是清清爽爽的凉快,尤其是雨后。爱人单位请来一位维护软件的大学生,儿子有游戏方面的问题去请教,便陪同前往。路过广场,散漫和悠闲让自己一下子闻到幸福的味道,便融入其中,转了几圈,捡了个靠边的石几坐下,才想起这是自己今年夏天第一次逛广场,是忙还是懒,真不知道。公园离城中心有些距离,每到夏天,夕阳西下,人们大多汇聚到几个城中广场乘凉。小小的县城这也算是夏天的一道风景吧。老人孩子,靓男俊女,色彩缤纷、千姿百态,似泼彩似工笔,动静自如演绎着这幅夏夜动画。小孩扭着小腰,摆动小屁股,踩着小滑板,不时从身边划过;稍大点蹬着轮滑的孩子就是潇洒了,像得到李靖认可的哪吒一样,张扬着骄傲一闪而过;火红的上衣,乳白的裤子,顶着一头银发在跳舞的方阵里如一朵朵白里透红盛开的牡丹,那认真满足的模样,才真正是老阿姨、小奶奶们的俏夕阳;大姑娘小媳妇、老爷子大小伙儿便走走停停,或立或蹲,有的趿拉着“人”字拖,短裙、短裤T恤着身,没几个精心打扮的,也有几个挤在石椅上抢座打闹的;一家三口手牵手,一对恋人勾肩搭背的身影当然还是最养眼的;推着轮椅陪伴老人的画面无疑尽显温暖。

灯光高高的,敞敞的,亮亮的,会让人遗忘夜晚。仰面,薄薄的云没舍得褪尽,月亮挂着,也许是受了这祥和的感染,除了清浅更添了悠闲,似乎还有些湿润,好久没这样细细地端详月亮了,在眼里,它渐渐开始饱满,那笔清色,正慢慢晕开……

“一定记的,6月28日晚上8点,同时向天,看那轮明月,要给我写来你的感觉,当晚就写,我等着。”熟悉的笔迹,他的神情一跃眼前,收到信还没到6月28日,记得从看信开始就祈祷6月28日是晴天,他说那天自己就不忙了,会洗个澡,干干净净地坐在家里等晚上8点。十几年了,如今又到了六月,不知他是否还会记起那晚的月?我依然记得,那晚的月,我给他如此写:“月在流动,来来回回在你我之间,从你的眼里偷走期盼,又把我的思念打翻,劫持了我们的睡眠,为了惩罚它,你彻夜蹲在桂树下,把笛音婉转,我多想掀开嫦娥的广袖,找寻藏在那里的弦,轻拨着和你赏月”。月,依然晶莹,它的眼里没有年轮,如今仰望苍穹,那纯净,竟让我双眸盈动,那年它偷走我的睡眠,却留了今生相伴。

月真的在流动,时而穿行薄云,时而调皮地露脸,多像儿时那个捉迷藏的伙伴。

“轱辘、轱辘”辘辘井打水的声音,两桶水打上来放在井边,大人便坐在老槐树下论古谈今。孩子们缠在大人背后,绕到槐树前头,随着大人的哄笑,也跟着笑,其实自己莫名其妙,也就傻一下,随即又忙着打闹,捉会儿迷藏、踩踩影子、丢丢沙袋……累了趴在爸爸的肩头,躺在妈妈的怀里,被抱回炕上,梦里还笑着嚷道:“注意,小心尾巴!小心尾巴!”,当年的我,个子不算小,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不会做小鸡的尾巴,总是紧紧拽着“母鸡”的后衣襟,“老鹰”轻易抓不到。那时候大人也没听哪一个失眠,哪一个抑郁,夏夜,听到“下回分解”,各回各的家,男人们躺在院里的石桌上,几分钟鼾声如雷,女人搂着孩子,睡着嘴角还上翘。那样的夜晚如白昼一样,月辉洒在井台,洒在二奶奶家大门口的石墩上,洒在老槐树上,树下的光影像槐花碎碎点点,似乎还能闻到浓郁的芳香。

麦收的时候,夏夜,不管是月光皎洁还是繁星点点,麦场都是快乐的小河,孩子的笑声常能淹没麦场下面小河“哗哗”的水响。嗅着瓜田的香甜,踩着蛙鸣的节拍,孩子们使劲地撒野。胆大的爬上麦垛数星星,竟睡熟在上面,等大人回家了才发现,也不着急,冲巷口喊几声,不见回音,就直奔麦垛,背回家随梦乡一同躺下。

“老妈,发什么呆呢?”儿子的喊声叫醒了我,看着儿子白白净净的脸,想起儿时黑不溜秋的小伙伴,现在都为人父为人母了,有的身居官位,有的腰缠万贯,整天忙忙碌碌的,酒桌应酬,牌桌陪胡,不知他们会在哪一个夏夜,想起那麦垛,想起那井台,想起那槐树……

记得儿子小学的一次作文题目是“记一件难忘的事”,他写的是暑假去老外婆家,在小河里玩水,差点溺水的事。今年老师又布置了同样的作文题,儿子依旧写的那件事,我说:“你就不能有点新意,换件别的事写写”,“我长这么大,最难忘的就那件事,再怎么想,也想不起有什么难忘的了。”儿子说,我哑然。

生在四季分明北方的孩子,童年的记忆,夏天总是最深的,尤其夏夜。月亮、繁星、泥土、草木、河流、果蔬都是夏天给孩子的馈赠。现在的孩子,城里的孩子,连刚学走路的幼儿,衣服都干干净净,粘泥带土闪着明亮双眸的画面已不多见,一个个鲜亮可人,至于撒野就更难了,没野地可撒,没安全可撒,没兴趣可撒。推陈出新的游戏,新鲜出炉的动画,早已吸引了大大小小孩子的眼。他们的童年几乎是复制的,只要粘贴就行了。季节对于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冬季仅有的果蔬空白,也被温棚与物流填补了。有一个好友这样说“我们的童年是多彩的,孩子们的童年是幸福的。”

其实不管是多彩的,还是幸福的,童年就是童年,长大了一直难忘,一直留恋。

回家的路上,微风轻拂,经了正午的炙热,这夏夜的舒爽,自然令心分外宁静,与记忆,与心情,都是如此。


叶 子


叶,于花,是陪衬,丰满那孤傲的艳。于树,是生机,枝繁时,叶茂,肥润郁葱,一枝一枝,一片一片,彼此交错,重重叠叠。晨曦普照时,如太阳花灿然般兴奋,清风一奏乐,窃窃的耳语、摩拳擦掌的跃动,引领你情不自禁地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暮阳斜射时,浓绿或翠黄被叶隙随意挑开,余晖似一件橘红的纱衣轻拂叶间,熠熠发亮,色彩缤纷,如晚霞映衬的湖面上微风激起的波鳞,梦幻斑斓,似乎还能听到“沙沙”的轻音。那意境,不由得让人诗兴大发,画意渐浓。吴融的《红叶》,就这样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随性改吟成“风落叶英翠红林,斜阳照处转烘明;和烟染彩不知季,随浪泛将千里情”了。

一场绵雨,一片落叶,入秋。

每到这个季节,似乎叶子总能惹起人万千思绪。我居住的小城,行道树多是槐树和柳树,它们的叶子小巧而单薄,落下来还没应季就被勤劳的环卫工人清扫了。枫树在这里稀见,枫红落英的曼妙,唯有通过图片、影像或文字感触了。杨树颇多,尤其在农村,乡人俗称水桐树,树干提拔,生命力极强,土壤肥瘠不拒,旱涝皆适,没松柏坚韧,没枫柳多情,可一到秋天,落叶于乡野铺天盖地,满目皆是,场面不敢称蔚为壮观,至少视觉被掳掠,山峁、田畦、壕沟、堤岸、大路、小径、屋顶、家院……随处可见。稀疏处似财神不小心丢下的几个金币,由不得多瞅两眼,生怕错过稀罕;稠密处就是挥洒的油画,金灿灿的,厚密浓稠,热烈而泼辣,一点也感觉不到季节的萧索,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虚松绵软。有些顽强的绿叶七零八落挂在枝头,一阵风过耐不住寂寞,也纷纷落下,给那金黄的地毯锦上添花,一阵风起,漫天飞舞,金黄中缀着薄绿,未弱写天女散花的诗意,更豪泼阳刚绕指的柔情,恰是古代骑士舞起的斗篷,似一种召唤,让你不由得想躲进里面,或服从宿命或迎接挑战。每到这时,我常常驻足,随之伸臂仰天!

有人说“叶落,不就是叶亡吗?伤感萧寂是自然的”。是呀,离别总不如相聚让人欣喜,可大自然本就如此,也许正是这一次次的离别,才有了守望的甜涩,才懂得珍惜,才有了祈盼春天的激动与欢欣。

叶,尊崇自然的轮回,该落幕时,从容地褪洗浓妆,安离舞台,没有送别的离歌,没有华丽的专场。叶落归根,化泥护本。当那饱满的绿渐渐消逝,容颜消色时,它悄然落下,静静地依伏树底,日晒雨淋,渐渐枯没,与泥土混为一体,腐朽自己,以肥沃育神奇,蕴补根的葳蕤与坚实,来年的春天,添枝强干,生生不息。

人们常会说“人非草木”,其实本质一样,草木一岁一枯荣,人一代续一代,根脉传承。叶黄了,根在;父逝了,子在,子走了,孙在,血脉会代代相传,绵延不断。枯叶护根,人何尝不是,祖荫庇佑。那些为中华民族崛起和富强而献出青春与生命的革命志士和老前辈们,他们生在祖国最贫穷落后的年代,像垂挂在一棵羸弱树干上的稀枝薄叶,一阵风过,就有被吹落的危险,可他们没去抱怨,竭尽全力茁壮成长,为子孙后代能挺起脊梁,为祖国能繁荣富强,积极地奔走抗争,能拿笔的拿起笔战斗,能扛枪的扛起枪浴血,不惜献出生命。正是这种目标明确、积极向上、不屈不挠、死而后已的精神激励一代代炎黄子孙去努力,去拼搏,才有了今天国家的富裕和昌盛,才让每个中国人传承守家爱国精神,并为之自豪!

正是这种担当与奉献,让我们一次次于世界之列不再平凡,不再懦弱。2008年的奥运会开幕式,张艺谋导演就把中华民族的智慧、文明、正直、善良、活力、友谊、富强、团结、和平一个个以独特的视角用梦幻的形式展示给世界,令世界惊叹,令国人骄傲!尤其当刘欢和莎拉·布莱曼用同样的旋律以不同的语言手牵手站在那颗模拟的蓝色星球上演绎《我和你》时,我想不只是中国观众的激动,也是更多世界人民的激动,“我和你,手牵手,同住地球村”,多么朴实的呼唤!无关发肤贫富,倡导世界和平,尊重人类平等,该是世界人民共同的声音。生命的珍贵不必讨论,尊严的维护无可厚非,可如果真有无视生命与尊严的事情发生,不仅中国人不答应,世界热爱和平的人也都会站出来谴责的。我们的和平是建立在平等尊重的基础之上的。一片薄薄的叶子,都懂得化泥护根,何况热血沸腾的中国人?美好的东西总是令人向往,人们把橄榄枝作为和平的象征,正是因为那绿色,看见它,那种蓬勃的生机和顽强的生命力就不由得激励人。

常说秋是个收获的季节,其实也是孕育的序曲。当秋粮入仓时,农民就开始筹划,哪些储藏,哪些出售,哪些留种,这样来年入春就从容有序,不会饥荒不及;土地春夏倾尽养分输送作物,秋过歇息,秸秆根茎渐次回田淤沤,为来年的土地肥沃蕴储;落叶亦如此,为了来年树干更加粗壮,叶片更加厚实,树冠更加茂密,无关乎果的挽不挽留,风的追不追求,适时凋落,不再吸取根的养分,默默归土,化朽为奇,秋冬过后,跃上枝头,葱郁渐浓,春回大地。


这里的三月


门前的工地,施工的队伍还未进驻,昨夜没将窗帘拉满,刻意留了半边,窗户也开了半边。清晨,屋里没像往常那般有暖气烘烤的燥热,倒有些清爽。透过窗户,天灰蒙蒙的,似乎还闻到了泥土的味道,该不是下雨了吧?没听到雨声呀,也许又是雪。赶紧跑向阳台,是雨,就是,地面已经湿了。彻底打开窗户,伸出手,房檐有点宽,唯指尖触到那丝柔润。妆容完毕,赶紧出门,享受今年这三月细雨的初吻。

这样的天气,不能坐在车里,今天便不开车。简单收拾了一下库存的单车,推开楼门,舒爽迎面,怪不得没有雨声,细雨如丝,似梦如烟般朦朦胧胧,平息静听,似乎有沙沙的声音,是的,三月的细雨该是这般羞涩地低吟。

来往的车辆顶着鲜活的外衣一停三挪,如散步般悠闲,平日财大气粗横冲直闯烟消云散,大路虎都似小迷你了呢,行人的脚步也不再匆匆 ,比平日里慢了许多,这雨真好……路面湿湿的,却没有积水,天空也不十分低沉,湿润带着若隐的敞亮。我的车轮缓缓转动,不想放过视线里细雨丝毫的触觉。街边小花园的石阶旁,一棵柳树怯怯地摇曳,没有婆娑的舞姿,自信遮遮掩掩,我忍不住歇了单车,亲触她的手臂,不再干涩,柔软了许多,似乎有均匀的脉搏,灰黄的肤色开始淡淡地泛青,也许我转几个身,她就会换上鹅黄或嫩绿的妆容,回归如少女般的纯真。真想不顾行人眼光,张开双臂,仰面向天,让那如绸丝、如雾幔的顺滑一点一丝滋润庞面,轻拂发丝, 颈项的丝巾舞动,裙裾亦如莲叶扇开。睁开闭上片刻的眼,依然在街,若在旷野,定会肆意浪漫。

一个三月,水精灵,以不同的姿态惠顾这塞北人间,元宵节的第二天,正是三月一日,大片的雪如花如蝶漫天飞舞,落地即为水,无影踪,只在远处的山,留下朵朵白莲;三月八日,女人节,清早起来,满眼新雪,墙头上三寸有余,放眼远处,真又裹在隆冬里;第二天,暖阳挂在天,雪终究泪眼告别。

这雨、这雪眷顾了今年这里的三月,在黄沙还未掀起时,她以温润浸湿了肆虐,竟给塞北添了一个江南。今年的三月,这里也是春天,说不定,在我写字的这会儿,墙角的砖缝里,就藏着那绿呢……


身影


清明上坟,和弟弟姑父同往。踏入墓地,初春的沙蒿依旧干枯,风沙混沌处远远望去,山上的林木还没看出青绿。身体欠佳,踩在干涩的沙地上,双腿有些打颤,心境依然凄寒。一捧黄菊百合倚在碑前,供品摆上石桌,纸钱点燃的青烟缕缕升起,清酒祭洒纸灰,静静地跪着,奶奶的身影似在眼前……

八年了,每每想起奶奶,我的那个痛一点一滴往心里渗,直至扩散整个胸腔,无缝无隙。听大人们说,在我十几个月大时,就因爷爷工作调动跟着奶奶离开故乡辗转他乡。从我记事起奶奶就一直忙活,先后抚育了八个孙子外孙(她有十个孙子外孙),学前有跟她的,上小学有跟她的,上初中有跟她的,上高中有跟她的,一拨一拨,送走大的续来小的,直到自己老得不能动,还在牵着这个念着那个。去世的那天早上还在嘱咐不让孙媳在灵前祭奠自己,说那样对肚里的重孙不吉利。操不完的心合不上的眼。记得临终时,我在她耳畔呼唤,每唤一声她都用尽全身力气抬起眼皮回应,生怕我找不到,她是搁不下自己的血脉。

奶奶不识一个字,常常提到那些识文断字的人如何寡情薄义,如何泯灭良知,她都恨得咬牙切齿,因此她对孩子读书并不热心。我刚入校门,大概是六岁吧,其实也不算上学,只是跟着姑姑串教室,姑当时在学校任教。一遇刮风下雨,天气不太好时,奶奶就不让我去学校,坐在炕沿,掖严被角,把干膜放在我枕边,自己则纳着鞋底,针尖不时地还在发际划一下,絮叨着:“书有啥念的,你看高麦家婆姨一个字不识,说话做事头头是道,人逢礼至,翻身他姐听说念了几年书,还不是做下了那丢人现眼的事(当时我不懂做了啥事,长大了听说是自由恋爱未婚先孕,对于那时候的农村,也许那是非常丢人的事了)。”说着溜下炕沿,捅开炉灶投进两个玉米、几颗洋芋,埋上柴灰,准备着我的偏食。那一幕如今想起还是那么温暖。表哥也跟了奶奶好多年,后来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政府贴了喜榜,满城人传颂,奶奶却一点儿也不高兴,离开家乡去北京就读时,奶奶没去送,一个人流着泪念叨:“去那么远有啥好,想了也见不着。”如今真是如此,清明节能看她的就我和小弟,其余的不是在外地就是忙着,真是“想了也见不着”。

爷爷脾气不太好,他们经常为一些小事争吵,有时爷爷还动手打她,但每次吵闹完,奶奶从未像其他的女人那样哭哭啼啼,别别扭扭,甩盆灌碗,总是眼泪一抹,跟没事似的。继续忙她的孩子,忙她的田地,忙她的家务,忙她的外交(邻里张家闹李家吵,她还要去说和),当然每次吵的结果奶奶认为自己对的仍然会坚持,爷爷有时也就是过过嘴瘾练练嗓子,发泄发泄罢了。爷爷是解放前的老干部,工资收入一直不错,可直到奶奶病重也没攒下多少积蓄。他们的钱总是众人的,借出去的,能还当然好,不还的也拉到。儿女修窑盖房娶媳嫁女给;孙子外孙上学给,结婚给;亲戚们谁有困难了只要张口从不为难,给;奶奶出一次门回趟老家,总是大包小包一大堆,哥嫂的,姐妹的,侄儿侄女的,小侄的外甥的,老邻的新友的,拿不完的礼物送不完的情。钱花完了情装满了。

奶奶有两个儿媳,母亲和二妈,她们婆媳有时有说不完的话,亲得像母女,有时也会争吵。争吵时,奶奶认为合意的就言行全倾,鼎力相助;不理解的就不协同,总会坚持己见,实在不行还会动员儿子们组成联盟,一致对媳,常常弄得儿子里外颠簸,好听的话说了一筐又一筐。

我和爱人刚交往时,因爱人不是本地人,当时学校毕业一般是回原籍派遣安排工作,异地安排工作比较麻烦,父亲不大同意我们继续交往。一般情况下此时女方的家长总会显得更矜持些,可奶奶却不管那一套,她觉得爱人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就拉着人家的手说“好老命儿(不错的孩子),吃饭不挑不捡,性格温和人善良,对我们莉子又这么好,我同意。”直截了当,说得我的脸红了半天,给她暗示她根本视而不见。最后还是奶奶给爱人出了说服爸的主意,让他最终迎娶了我。记得结婚的那天,坐在婚车里,爱人紧握着我的手由衷地说:“终于把你娶到手了,得谢谢奶奶。”爱人喜欢吃刚出锅的馒头,每次蒸馒头,一出锅,奶奶就会放在篮里,盖上笼布,迈着小脚往我家赶。她还常爱给馒头里加点糖,说:“好吃,甜,你爸他们小时候不爱吃糠窝头,放点糖精哄着吃,习惯了。”记得那次送馍时,我的一个同事正好也在我家,看了感慨道:“你真好福气,我有这样的奶奶该多好呀!”说着竟眼泛泪光。每每说起奶奶,爱人的想念和感激总是溢于言表。

爷爷经常工作在外,家里的事几乎不管不顾,逢年过节,杀猪宰羊都是奶奶照料,至于鸡鸭更不在话下,总是奶奶亲自动手。记得有次杀鸡时,我先蹲在旁边看,一看见血就害怕,赶紧起身离开。奶奶就说:“人活一辈子,啥事都遇,家长里短的事都得懂都得学,你总不能常求人吧。”生儿子时,折腾了整整一夜,奶奶守了一夜,一眼未合,还把一只手递给我掐以释放疼痛,天亮了,儿子的啼哭声和阳光一样明亮,奶奶的手却青一块紫一块,而她还是一刻没息,忙着回家杀鸡炖肉熬米汤,那天的鸡肉分外香,那天的米汤分外甜。

奶奶病了,下不了床,大圆脸消减得如巴掌,色如白蜡,颧骨差点就要突出脸皮外,那双深陷的大眼几乎占了半张脸,干涩却挣扎着明亮;骨瘦如柴,本来个头就不高,蜷缩到床上越发瘦小,你能如孩童般抱走。她伸出手抚摸我,指头根根见骨,薄似白纸。我那个上山砍柴,下河摸鱼,修窑盖房,笑声朗朗的奶奶哪儿去了,我哽咽……奶奶得的是肠癌,被褥常常弄得屎尿点点,污渍斑斑,味道难闻,爷爷每天都拿出去晾晒,用鞋刷细细地洗刷。那些天,爷爷几乎一刻不离坐在床头,握着奶奶的手,一个人絮絮叨叨:“怎就这样了,那么急趟(麻利、干练)的人,说不行就不行了,不管怎样你别走,躺着我伺候你,你伺候了我一辈子,也该我还你了。”走了,奶奶还是走了……那么不舍地撒了手,爷爷的泪一滴一滴落在了她的被褥上,一寸一寸地抚摸,触着她的味道,自言自语地重复着奶奶的嘱托:“我要走了,没想到临终是你伺候我;我们争吵了一辈子,我还是不想离开你,但老天爷要招我了,我不得不走了;你要保重,再找个保姆,别连累孩子,他们都忙,你脾气不好,和他们住不到一块儿;我出殡那天晚上,记得在窗台上放碗水,我再回来看看你,喝口水……”爷爷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哭得像个孩子,肩膀不停地颤抖……

我眼前一片模糊,奶奶,八年前的一幕幕就像昨日,您如今好吗?爷爷身体还硬朗。每年的清明节、中元节、冬至、除夕,还没等我行动,爷爷早早就置办好了上坟的所有,惦记着您,您放心吧!

奶奶,昨夜又梦见了您,青蓝色偏襟衣袄,华发梳得整整齐齐,瘦削的身影清清爽爽,就是一言不发。我多想听听您的声音,记得那年我因工作需要在银行上了一段时间的班,离您住的地方近,您几乎每天都要到柜台前瞧我,一进门,小袁就笑着学您“莉子莉子”地叫我,那天碰见他,还提起您,他说多好的奶奶,我们偶尔也想起她。我读高中时,体质不太好,爱生小毛病,您常不放心,每到放学时您就会站在路旁,一只手搭在额前,一只手掖在围裙下,瞭着,那个身影永远定格。


枣花与炊烟


五月盛开的枣花,在四月的梦里叫醒了我。 

清晨,早已自然醒来,只是不想睁眼,怕惊扰了梦中浓郁的枣花清香。那是我童年的胜景。 

我的家乡,树种不多,除了杨树、柳树,就当数枣树了。杨树笔直地生长,性情好像无忧无虑的云朵;柳树婆娑飘逸,姿容似无拘无束的风儿;而那最多的枣树,也许是造物主的眷顾,在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上,肆意烂漫,疯长在山山峁峁,沟沟岔岔,旱涝皆丰,就像那小溪,潭里深沉,川里欢歌,缓处宁静,陡处激越,一路前行。

当春风得意,大多草木竞相锦上添花极尽逢迎的时候,枣树却没有凑趣,它沉默着,只将一副沧桑而多刺的硬骨,一边静傲地坐观身边的浮躁,一边曲折错落如虬龙般向着天空的高处游走。一场雨后,那一股酝酿已久,积蓄多时的力量便喷薄而出,“半亩清阴俯碧川,沧桑历尽势参天。繁枝自抱风云色,贞干宁辞冰雪缘。”黝黑苍劲的树杈间,枝叶层叠浓绿,澎湃在暮春时节。不久,枣花开了,细细的,碎碎的,一朵一朵,一簇一簇隐在叶间,淡黄剔透,一身清素,不事张扬却芬芳。那美丽,那浓郁,缕缕丝丝从绿的海洋飘溢开来。那清香是宁静的,你会以为在梦中。其时的风,不来触你,只是轻柔地把那花香给你,而花香却不矜持,不止扑鼻亦如闺绣的纱幔,轻裹着你的全身,那味道有声音,有颜色,是爱人给你的私语,是姑娘羞腮的淡红,是真和你心灵交融的味道。

其实,最初让我迷醉这味道的不是在我的家乡,而是在外婆家的山梁上。我的家乡离外婆家十多里地,是一个“滩”,水地多,枣树不多。外婆家是一个小山村,恬静祥和。因自己在家里是长女,家教又甚严,很小的时候,除了上学就帮妈妈干活,自己的顽劣,自己的小心思,在家里总不敢放纵,每到周末,便和妹妹去外婆家,既是偷懒也是放纵,在那里我们能玩得淋漓酣畅,想得云里雾外的。每年,枣花盛开时,一爬上那座山,我们就醉了,常常是来不及向外婆报到,就徜徉其中不自拔,最后总是外婆带着故事,把我们领回家。

外婆初嫁外爷时才十五六岁,和外爷结婚的当天,才见到外爷的真颜。外爷敦厚,长得端正,又会石艺,修窑盖桥一把好手。那时候外爷家的家教礼制非常严苛,刚娶进门的小媳妇,要做在先,吃在后,对公婆毕恭毕敬,对丈夫百依百顺。外爷是有名的孝子,老太爷明里有错,饭熟了他们一家先吃完,才让外婆端碗,但他从不辩驳,对外婆的关爱总在无言中,外婆的满足也常藏在心里。当时生活普遍拮据,即使外爷有手艺,一人干活,全家五六口人吃饭,恓惶也在所难免,做饭填米常是谨慎,不够吃时,等全家都吃过,外婆会悄悄地添碗水,凑合着吃。外爷看在眼里,后来吃饭就会端着碗到院里吃,每到饭不够吃外婆掺水时,他会在外婆衣襟上轻轻拽拽,示意外婆到院里,原来他在院里藏了一只碗,把自己的饭给外婆留了一半,而且每次逼着外婆把饭吃完才离开,外婆说她的眼泪常会掉在那只碗里。当然,在枣花飘香时节,他们会在夜深人静,老人熟睡时,走进那片芬芳地,说说两个人想说的话。

外婆满以为她会像这样幸福地跟着枣花开了落了,落了开了,一生装满感激。

外婆是个早产儿,在不足八个月时,就被她的母亲生在田间地头,当时全家都以为她会夭折,结果她却顽强地活了下来,她说那是上天给的恩德,得珍惜得感恩。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她都不委屈不抱怨,只一味地承受。她先后孕育过十个孩子,最终只留下母亲他们姐弟三人,其余全部夭折。就这样上苍还吝啬,祸不单行,在雨打枣花的日子,外爷又因病离世,仅四十多岁,当时我最小的舅舅才五岁。悲情笼罩,家贫如洗,上有两位老人,下有三个孩子。一度时期,外婆说她真的想长睡在铺满枣花的地里,不再醒来。可看着舅舅那双渴求的眼神,她又蹒跚地站立起来。走回家门,捅开炉灶,塞进满满的柴火,炊烟升起,锅里的水跟着沸腾起来,然后拉着舅舅,隐去眼眶的泪花,去邻里借下锅的米。 

当那烟囱里的炊烟袅袅升起时,她多少有些安慰,家还活着。为了那缕希望,她每天把自己近乎没黑没白地种在地里,终扛不住,晕在地头,被村里的一位老伯救醒,并送她回家。老伯顺便和家里的老太爷说起如今我的外爷,当时他妻子难产,母子双双离世,只他孤身一人。外婆没说什么,老太爷一手操办了他们的婚事。

我没见过亲外爷,记忆里的外爷就是如今的外爷。记得小时候看着外婆家的墙上贴满外爷和小姨的奖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现在才明白是姓氏不同。外婆常告诫母亲姐弟三个要尊敬外爷,外爷为了他们,一直没要自己的孩子。去年外爷有病,母亲和舅舅服侍病榻,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平日里攒下的积蓄硬要交给舅舅,舅舅说留着等你病好后慢慢花,外爷的病果真好了,现在依旧硬朗。院里葡萄成熟时,他还非要自己爬到梯子上摘给我们吃。

外婆后来把两位老人抱在自己怀里送了终,又抚育孙辈长大,五年前却和她钟爱的炊烟一样,飘向那个遥远的地方。记得临终时,她还告诉外爷别偷懒,每天都要让那炊烟升起在自家的屋顶上,让家活着。 

外婆生前,来城里的我家,不喜欢燃气灶,一来说不会用,二来说燃气灶做饭,家里的气息不浓,再简单的饭菜,都要坚持烧炉灶。我想她是想看那炊烟在钻过一段漆黑的烟道后,从烟囱中脱颖而出,或疏朗或浓郁地向上升腾的景象吧。因外婆的这个习惯,我后来去她家,每爬上那座山,不由得会在山口停步,看看那窑畔上的烟囱,那袅袅升起的炊烟,无云的天气中,就是空中的云朵,有云的日子里,就是云的长裙下飘逸的流苏,真的很美。


冬至


孩子睡了,家里静了。手机的便捷,朋友们冬至的问候暖暖的。

入夜已多时,感觉才刚刚入夜,夜真的比先前深了,难怪冬至有些地方叫“夜极”。今天是冬至,乡人过冬至称“熬冬”,怎样的缘故,没去考究。只记得奶奶和外婆生前常说:“熬过冬,长一针”,她们说冬至过后,白昼会以一根针的长度递增,我想那夜自然也会相对缩短了一根针的深度吧?至,是到,也为达,还有极致吧?难道冬至这天才算是真正冬天的到来吗?也许人们总不愿面对冷夜,劈柴烧炭也难暖和,毕竟太过漫长,直至无处可躲,到了极限才认可吧?不去刻意思考,只记住冬天的暖就好。

说起“熬冬”,母亲当以她年轻时的冬夜才算,她说:“那才叫熬呢!两夜就能做好一双布鞋。过年全家人都穿新鞋,第二年还能再换一茬新的,其实还能做更多,只是那鞋面买不起。”一说这话,母亲盘腿坐在火炕锅头,肩披小被,两根长辫子搭在胸前,在如星的煤油灯光下,一拉一扯纳鞋底的身影,暖暖地印在静而长的冬夜里那幽幽的墙上,情景一下子温暖如昨。“哧、哧哧”纳鞋底的声音也成了最美妙的催眠曲,我想,那时候睡着的自己肯定嘴角挂着安然的笑。每次想起那情形,再冷的冬夜也会暖暖的,今夜如是。如今熬夜与母亲好像不挨多大边。做的布鞋没人穿了,要穿布鞋也会到商店里去买。但做鞋似乎成了母亲的一种表达。去年,她做了几十双布拖鞋,给我们姐弟每家分了十几双,说自己身体不好,“哪天突然离开你们,如果想我的话,就拿出妈妈做的鞋穿穿,踏实,也暖和”她说着轻巧,我听着却眼睛湿重。至于灯红酒绿的夜生活,那是属于现代一些热情年轻人的,编程写字爬网看帖,属于有文化的、睡不着的,与她无缘。她严格遵循自然规律,早睡早起,哪怕搁着心事无法真正深睡,也会躺在床上,静望天花板或辗转反侧,那样也许她感觉踏实。这漫长的冬至夜,不在她身边,想来会依旧。一段岁月,总会成就一些习惯。 

说起本土的“熬冬”,其实于冬至前一天就开始“熬”了,“偏冬熬正冬”,前一天是偏冬,冬至是正冬。说起这“熬”想着会跟煮粥有关,在我们的方言里,煮粥叫熬稀饭,想必那时候日子紧帮,柴禾也不丰硕,灶火里投进几柴,一星黑炭,不熄不旺慢火煮着,几粒米熬他个个把小时,近乎成糊状,消费最多的是时间,这样一想,那“熬”就真贴切了。小时候不懂冬至,只知“熬冬”。大人一说今熬冬,清大早就开始翘首托腮盼望着。一般会在中午时分,炉灶里上了柴火,肉骨头就躺在铁锅,刚翻炒几下,那难抑的香味扑鼻袭来,把持不住的,口水从午后就开始流了。一直要到掌灯时分,那锅盼望已久的肉才能熬好端上炕。在熬的这段时间里,爷爷会剥一把蒜,放进蒜钵里,撒些盐,用擀面杖的一端“噔噔”地捣起来,捣成蒜泥后加醋候着,待肉快出锅时,和葱碟、醋壶一块摆在上炕正中间,那天会在炕上铺一块油布,想是怕孩子们油污了炕单或是显得隆重,煤油灯特意放在靠炕边的柜子上,高高的,比平时亮堂了好多。开饭时,爷爷坐正中间,父亲随左边,奶奶挨着右边,母亲靠着父亲斜坐在炕沿,两腿搭在炕边,不时要起身找随要的东西,孩子们就不规矩了,随便夹在大人的空隙里,一般不动手,张嘴就行,大人们你喂一口,他塞一嘴,吃得津津有味,这冬就算是正式熬着了。第二天会用剩下的腥汤烩上白菜豆腐粉条叫“细菜”,再解一回馋,有条件的会再炖些羊头羊蹄什么的,继续熬冬。现在,城里熬冬大多是卤猪头猪手,再买些干烙(家乡一种空心的面饼),把肉切剁适中上锅再加醋蒜姜辣炒一下,夹在干烙里,女人孩子一般一至两个就饱了,男人们顶多也就三个,饼吃饱后喝一碗汤足矣。其实如今熬冬的卤货,几乎成了本地早点的常食了,早已不再稀罕,只是借冬至节全家老少聚聚罢了。  

这冬熬着熬着就退去了,明天白昼就长一针,暗夜也少一针,到了和谐共处的距离,春就自然来了。


无雪的冬天


南方的一个朋友问:“天冷了,北方下雪了吧?”“冷是真冷,零下25°”我说,“至于雪,没有,前几天飘洒了几片,现在连点影子也找不到了”。一直喜欢下雪的冬天,进入隆冬依然没雪,便不自在。家里,暖气烘烤,干燥难耐,大人孩子口干舌燥,唇间褪皮起泡,加湿器的那点雾气杯水车薪;屋外,无风时,大地与天空都是那样冷硬坚挺,灰黄一片,行道树的枯枝如无家可归的拾荒者,羸弱孤苦,单薄可怜。起风时,冷酷凛冽,扫在脸上麻疼麻疼,尘沙肆虐飞扬,令你无法睁眼。供热公司的烟囱,降低了云的高度,好在“乌云”已清洗成白烟。行人的着装似乎商量过,深暗沉暮,也许冬季洗涤的不便是个理由,也许是这混沌的浸染,一切含蓄,一切低调。

晚饭后,小区停电,什么也做不了,便下楼在小区附近溜达,冬天天黑的早,为了安全,没敢走得太远。出了大门的这条街,商铺刚刚起色,楼不高,也就三四层吧,人烟不闹,行走其中有些仄憋,像在过道里,去年站在我家阳台还能直接望到路上的行人,地上的小野菊,今年就只能与这灰墙对望了。其实这条街每天上下班或步行或开车必经,只是没像今晚这般仔细考究地走。因是散步,就没穿高跟鞋,没有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越发静得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行道树还没栽,人行道堆放了大小不一的垃圾,有沙石、水泥、掏空的袋子、门窗框架、切割工具,黑乎乎乱哄哄地,自己不由小心翼翼起来。这段时间有些铺面陆续开始装修,切割机的轰鸣声骚扰安宁,曾懊恼过,今天倒希望有点声响。橘黄的路灯下,不时有车辆飞驰,间或会看见三三两两民工模样地走过。冬天的夜来得早,人们归宿也提前。

行至街北第一个十字路口处,正准备折返,忽见急匆匆走来的艳子,元旦聚餐时见过,她还在休产假,赶紧迎上去,只寒暄了几句,她说忙着要到婆婆的住处找老公,便没敢耽搁。

说起艳子,去年还为她写过几行字,题目“一个爱上浪漫的人”。正月她结婚时,我们都为她送去最真挚的祝福,她的这份幸福熬得有些漫长。料想“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最让人欣慰的,谁曾想在她快要分娩时,跑在我办公室,撂了一句,“等孩子生下就离婚”就急急地走了,以为年轻人任性,也没在意。那天聚餐时,她和我们说起苦衷:婆婆变得刁蛮了,认定自己生了孩子无法脱离这个家庭,还惦记自己的嫁妆,催着在陪嫁的房子产证上添她儿子名字,简直不可理喻,老公也没有了从前的温柔体贴,再加之那一家人的生活模式和习惯,自己是那么地无法苟同,一切都变了。这还没过农历新年呢。记得是在上大学时才看的钱钟书先生的《围城》,杨绛先生为钱老题的那句“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无雪的冬天,步行上下班,冷冻的水泥地、柏油路,高跟鞋打上去,硬邦邦的,听来都有种夜半敲更的死寂,透着孤怜,每当那种感觉压入心头时,会不由得把已扣好的棉衣再裹紧一下,似乎这一刻意会让自己安全或暖和些。

存在就是应该、适应就是改变,也许现实就是如此。前几天早上6点半送儿子到学校,路旁有早早燃起的小火炉,连着几天如是,一直纳闷,前天返回时,正好有个着清洁服的人在拨弄火炉,便停了车,摁下车窗问了个究竟,原来是她的一个邻居,外地打工的,给正在装修的小宾馆上沙石、地板砖和一些装修材料,为了赶工,起得早,她也要在人们上班前打扫完自己管辖的区域,顺便替邻居提前生个火,这样等他们做工时,火就旺了,暖和了,自己也能顺便暖暖。小小的火炉给这还没亮透的冬晨一些亮光。

想起这些,本该更趋于脚踏实地行走现实,不去遐想自己无法企及的现象,可在这无雪的冬天自己却分外想念那漫天飞舞的雪花,想念走在雪地的那种浪漫感觉。它洋洋洒洒,如一个舞者,身姿释解灵魂;如天使,纯洁浑浊;如温泉,滋润燥冬;如优美的旋律,屏息烦嚣,静气醒神。那自在、轻灵、洒脱总是渴望,但愿真的能来一场!


深浅的日子


日子就是这样,不管你喜与悲,忙与闲,仍一往飞逝,至于深深浅浅,只有自己知道。

今天母亲来电话说,后天想来我这儿看看,“快两个月不见了,想你了,一到年关,你们就忙,妈过来看看你,看能给你置办些啥吃的,下班回来做饭方便些。”一句直白的“想你了”说得我猝不及防,眼睛湿湿的。常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娘何尝又不是女儿的大沙发呢,累了安静地躺在那里,松软舒适,让自己小小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多好呀!一到年关,工作会越发忙碌,心境也似乎缩略,别人言谈中的任性,联想起自己,竟有了委屈的抱怨,今天想来,如千百年的天气,总在成熟中显现幼稚的变脸,这也许就是人性的一种自然,无可厚非,因有母亲。

这段时间忙碌好像清空了储存,一片茫然,困顿。今天母亲的一个电话,竟让自己与母亲想起了那些过往的岁月,深深浅浅。

母亲说起那年我来到这个世间的情景,最为深刻的只有一个字“冷”。分娩的痛苦她似乎从没提过,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曾体验过那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那年的冬天分外冷,家里就像冰窖一样,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活的气息”母亲常常这样开始描述,“她们顾着包裹你,我顾着体会那份幸福,身体晾在一边,由于汗水的浸湿,全身冰凉,头顶更是冷风灌涌,凉飕飕的。”母亲的一只右臂时常因肩痛无法抬起,她说就是那年冬天月子里落下的病根,当时晚上起来抱我,顾不了遮裹,年轻时扛扛也就过去了,如今抵不过岁月的侵蚀,疼痛越发厉害了,几乎常年离不开膏药。就这样还坚持每年春节前夕为我拆洗被褥准备年茶饭。我说就这么三口人,不需要置办,平时也和过年没什么区别,她可不认同,总说过年就该有个过年的气氛,我便随了她,知道让她做,她会有一种满足和释然。

关于母亲,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有耳闻有亲历。

奶奶曾经自豪地说,她的儿媳妇是最好的。说母亲结婚那天,村里共迎娶回十个新媳妇,母亲最漂亮,不高不矮中等身段,白里透红的脸蛋,黝黑粗密的长辫;还识字,未出阁时教过村里人背诵毛主席语录,在公社的大会上还发过言,绝对的进步好青年,十里八村女孩里数一数二的人尖尖。至于针线活儿,母亲信手拈来,不但自己会裁剪,更会设计,每逢村里谁家有嫁娶的新娘新郎,都会找母亲裁剪缝制妆穿新衣,她会盘结十几种中式纽扣,会缝制四个兜的中山装和活里活面的羊皮大衣。记得小时候我和妹妹的衣服,常会引来小朋友羡慕的眼光,母亲会在袖口、领子、插兜上设计花样,穿出来大人们你捏捏衣角,她翻翻袖口观摩,即使是打补丁的衣服,母亲也会做得巧妙,让人看不出明显的针脚。那时,她除了在大队部的裁缝社上班挣工分(那时候还是合作社),还要下班回来经营自留地,政策容许搞副业时,晚上回家,点上油灯,背上背着弟弟磨豆腐,磨洋芋淀粉,给近村乡邻推销,来贴补着给我和妹妹扯上几尺花布做件漂亮的上衣或扯一二尺黑条绒做两双带眼系鞋带的暖鞋。当然年轻的她也想为自己缝一件粉色的绸子棉袄,缀上亲手盘结的漂亮纽扣,当时那可绝对称得上是高档的时装,可直到我们长大也没见母亲给自己缝过。

母亲说她常盼着月圆的日子,能在院里亮堂些干活。每当村里轮放电影时,村民们前呼后拥拿着手电、板凳谈笑风生向学校的操场走去,而母亲常常一个人还在忙碌,小小的我只好紧紧地跟在五奶奶的身后去看,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几乎没看过一场完整的电影,不是营生做不完,就是哺乳期的孩子没人管,那时候农村放映队好长时间才来一次,至今“洪湖赤卫队”都是母亲的遗憾。

当时父亲在外教书,周末回来,本想休息,却要帮忙干活,年轻气盛,不免就和母亲争吵,我和妹妹为了躲避父亲,就趁他还未到家,就前往十里地的外婆家或大姑家。连着几个礼拜父亲见不着我们,就更加生气,给母亲下命令不准我们串亲戚了,甚至责骂母亲。有几次营生做完,母亲静静地坐在院里,脸上的泪滴悄悄滑落,我那时候太小,不会劝解,也不理解,只有静静地陪着。第二天,她依然笑脸面对身边的一切。家里修建窑洞时,在河对面,我已经上了小学,会做简单的饭,每当饭熟,到了他们收工时分,我总会偷偷地躲在河边的树下张望,观察动向,看见他们并排走来,明白是晴天,就会高兴地跑回家;看见他们一前一后走着,知道多雨,心就会“咚咚”地心跳,磨磨蹭蹭不想回家。那时候就想着长大了,一定不让我自己的孩子这样过早地懂事,现在想来这不尽是坏事,经历有时也是一笔无形的财富,这些情绪母亲也许不会知道,但在自己的记忆里却非常深刻。

后来母亲离开村大队部缝纫社,自己在家开办缝纫学习班,把自己的技能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每天早上在小黑板上为学员上课,画图讲解裁剪标准,下午实操。那段时间母亲感觉更体面了,脸上常洋溢着自信,时不时还会哼个什么调调,觉得没给当时身为乡镇领导的祖父丢脸,没给身为教师的父亲拖后腿。

后来搬到城里居住,母亲清闲了,倒有了几分失落。看见那些和自己同龄且上班的女人,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觉得自己没文化落底了,自卑开始搅扰她,曾经的那份优越一度荡然无存,甚至开始失眠。于是开始拼命地督促我们的学习,以前是不这么在意的,那时候我和妹妹的奖状贴满墙,她都觉得没什么,记得为了在她面前邀功,每次的家长会都是我们求着她去开的。后来我上大学母亲非要送我到学校,我们是第一个到宿舍的,宿舍的第一次清洁也是母亲帮着搞的。

城里上来有人请她缝制衣服,尤其是娶媳妇嫁女儿的妆新衣服被褥,她都会和我们显摆好多次,说人家请她到家里了,又是好饭又是水果饮料地招待着,还夸她实在是难得的心灵手巧,那时也许年龄小,并没在意,甚至烦她唠叨,现在想来那该是母亲多大的一种疗愈。父亲后来调在行政单位,常有应酬,有父亲的同学或同事来家,说她识大体明大理,她会越发对任何人宽容到了极致。

母亲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我常对母亲说绿色是生命力旺盛的象征。

我结婚那年的正月,一场大病差点夺去了我喊母亲的权利,看着她虚弱的身体蜷缩在加护的病床上,我知道那时她的思维已经开始游离,可她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我的莉子还没归宿,我不能就这么离开”我的眼泪禁不住奔涌而泻。当年的八月,我如她所愿穿上她戴着假发(化疗掉了头发)为我做的嫁衣。

我儿子几个月大时,她的身体还在恢复阶段,可她不放心别人照看孩子,非要自己亲自照顾才行,每天单程五六里的路途,来回骑车四趟,到我上班时间,她汗津津地赶来,到我下班,她又忙着赶回家为父亲做饭,几乎整整一夏的骄阳炙烤着那奔波的身影。如今父母亲还时不时吵吵嚷嚷,母亲不再迁就父亲的性格,常常针锋相对,我们劝解,她只淡淡地说“你们都大了,自己能活了,我没什么可担心的,人这一辈子有些事是不由自己的,我上学只读到二年级,你外爷就不允许了,我没文化不该找你的父亲,他们却包办了。”正当我们抱怨父亲时,她又替他辩解:“他为这个家付出了许多,性格惹事,他也体贴过我,他是你们的父亲,你们与我不同。”

常说“女人如书”,有的是一首诗,有的是一篇散文,有的是一部小说,有的还是一篇杂文,于母亲,今天似乎才细读,我依然无法定义,觉得都是,又觉得都不是,只能晾晒那些记忆深浅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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