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吾记亊时，皇考先公既诲之曰:“自汝降来，趋回升谢，衣食度用，汝庶几不过心焉。惟所事者，书窗耳。以期奋飞，制衡天下。然我氏根在土里，勿得忘遗焉”。

吾时年少。乃轩昂勃傲以对:“逆儿寒暑不懈，朝暮勤恳。意在饱学，志在云间。何虞乎根之所在欤。”先考公危襟肃色，方之温颜了无焉:“孺儿高天无知，妄辞无忌。须知激流莫争先，千钧容眉间者也。夫凤举九千里，上干云霓，下过百川，择栖于梧，终归于林。无本则无归处矣。汝曾德祖尝启毣云吾:‘我远祖时，尧旱三年，舜水九年。四垂馁饥，八荒恐慌，国本欲摇矣。所幸圣禹出世，力竭泛滥。我远祖避荒江南，复年劳力，以四民之一孑，奉士、工、商三民之所食，犹供僧、尼、甲革诸闲民。其取义也宏矣，施于德也硕矣。根之稍固，世民乐业，则国本徐强矣’。今汝又何忽其本，而求其末欤？”吾唯唯，弗敢拂其意。然方纯秉性，欲拟还申:“亟今纵观西虏，自汉洎清，未尝不恣凌我邦。所恃者，铦兵利器耳。未尝闻以农、工、商三本而称霸者。其跨重洋，越矗障，掠我疆土，劫我版图。所赉者铁骑重炮耳。我以玉饵宝软御之冥渊之虎腹。何其愚而悲也。吾固宁舍本而孤一注也”。先考德公颓然轻喟曰:“竖子孤陋，无慧根，难得喻睿矣。今所偏颇，非哀其性顽劣，哀吾所教也。然犹不可不阐引于临窆也。夫草木翠茂缛郁，所赖者，非其干枝丛叶也。乃无所睹其深埋于地下者，根也。根坏则木倒，秋讦则草衰。草木其小者也。夫或颓萎肌黄，恍惚志昏者。其必由撼于精而摧其神焉。动于心而必悴于本也。此为其次也。拟或室无主恃，其上老朽昏昧，其下黄发乳牙，中居嫠弱。则事无担议，地无担耕者。门欲出而思退，行将远而惶惶。无他。衷无根本之所依也。此又次之。

然则乡里阴风戾森，淳习败捩。日烜烜而魈魅党行，或妒轧斗暴，或谋谟相害。环顾四邻，无以驰心相倾者。贞良洁士无可立足者焉，安有仁义可言也。此又次之矣。既又有后大者，国也。假若抱瘠而怡匮，废公杜理，驰法糜节，穷兵黩武，枕腐而乐谀，国本动摇。历朝初盛转废者，鉴者历数矣。此等国事，非我等庶民所可议者。其理同也。五类者皆以根为本，本正则亊理。汝勿以四民之农为辱。昔汉文帝且尝躬耕垄亩，不以为耻，矧尔辈邪？汝根在土，汝脊在山，载物蕃嗣，不戕不刈。吾根在土，吾脊在山。吾侘傺而戚焉，以是为理，则颠吾向志矣。

后数年，吾兄少壮而殁，父双足沉疾，下幼弟尚二人，祖妣高堂皆无力劳作，伸吻待食且忧容四对而已。吾姊女流，虽慧质巧手，终难缀破碎，独支泰山。家难以为继。赤贫。吾不得己止学而归，植根于土，折翼于俗。果应天之宿数耶？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