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躺竹下，倾听竹声，聆听鸟语，望着蓝头巾似的天空，恍惚间散落的心思随风而去。

奶奶在老家门前空地栽种翠竹，说是竹子象征骨气。竹子生长快，寿命长，惟愿孩子们如竹快长快大、长命百岁。新栽的竹子着实有点小，比我高一尺。一场春雨悄然而至，小雨点欢快地在竹叶上跳舞，在竹枝上散步，在竹竿上滑滑梯。雨滴从竹梢滑落竹根，源源不断为竹子输送天然的琼浆玉液，任凭竹子“咕咚咕咚”喝个够。笋娃喝足水，悄悄探出嫩黄嫩黄的小脑袋，窥探广袤无垠的大地。它铆足劲，拔节似的越长越高，终究比咱家老房子还要高。一根根新竹抽出嫩叶，给光秃秃的竹杆穿上绿色的节日盛装。微风拂过，纤细伸展的枝叶随之舞蹈，掀起阵阵竹浪，“沙沙沙……”在耳畔细语。

晴时的竹林，碧碧翠翠，阳光均匀洒在竹浪上，泛起碧海金波。成片翠竹下面满是尘封的竹叶，铺成一块淡黄相间的竹毯，踩在软绵绵的竹毯上，心也醉了。我总是与小伙伴在竹林嬉戏、捉迷藏、剥笋壳。刚从笋肚上剥落的笋壳，密密匝匝布满褐色绒毛，手触之处奇痒无比，红得生疼。这些活人的“毛辣子”，被我无情从竹杆剥落，掷出很远。奶奶老远瞥见，长一声短一声不停叨咕：扔了怪可惜，留着这些宝贝给我纳鞋底。这些笋叶是小脚奶奶的珍品，她那三寸金莲多亏它帮忙，才能稳妥地走完一生。我极不情愿把它捡回来，亲手递给奶奶。奶奶咧嘴笑出一朵红桃花。她用一片竹皮使劲刮下另一片竹皮上的绒毛，嘱咐我轻提竹尖，才幸免一难。有时，趁奶奶不注意，我故意把竹皮撕碎，制成竹刀、竹船、搭建竹楼。伙伴们各持一竹刀，“哼哈”比武赛威风，笑声滑落竹叶，钻进竹林，喜得藏匿竹根的蟋蟀蹦得更高，唱得更欢。

这竹子只长个，不开花。我不甘心，扒开竹叶，寻找隐匿的竹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深谙竹子有花不开，素面朝天是曰质朴。竹超然独立，顶天立地，是曰卓尔。那年冬天，雪花空中曼舞，雪球林中吟唱，雪竹风中呢喃。厚厚积雪艳压一切，房顶、树枝、山川、河流铺满皑皑白雪，唯有竹身披雪衣，傲立雪中。冷风细数“咔擦、咔擦”声，竹拦腰折断，耷拉脑袋，垂于地面。奶奶望竹兴叹：可惜了，多好的竹。待到雪化，奶奶带我砍下断竹，用刀劈成细竹条、薄竹片，编竹扇、织竹箩。奶奶的编织手艺堪称一绝，她编的竹箩光滑细密惹人爱，村里人总喜欢到我家买竹箩。倘若遇到邻居大婶、叔伯买竹箩，奶奶毫不犹豫免费送。她又卖又送，竹箩总是断货，乡里人便习惯提前一星期预定。我对编织竹扇、竹箩毫无兴趣，缠着奶奶编竹蜻蜓。奶奶只好放下手中的活，教我做竹蜻蜓。先把十厘米左右的竹片钻孔，然后插进长条形竹签里，瞬间制成竹蜻蜓。我无心编织竹箩，肆意玩弄竹蜻蜓。奶奶一边编竹箩，一边摇头叹息：你这小丫头片子，成天疯玩，这些老手艺要失传罗。我冲奶奶傻笑、做鬼脸，奶奶被弄得哭笑不得。

奶奶编竹扇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她双腿夹住扇把，左右手交叉编织竹扇，左手按压竹片，右手对折竹片，编完一根再添一根新竹片，层层压实。我也编竹扇，竹片之间的距离疏密不匀，露出大大小小的空隙，编得歪歪斜斜。一不留神，手被竹签划了几道血口子，疼得“哇哇”直叫，害得奶奶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到处找药帮我包扎。由于划痕太深，那血浸出纱布，汩汩往外涌。奶奶立刻背起我小跑进医院，只听见风呼呼在耳畔吟唱。奶奶年迈，十几分钟的路程累得直喘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忙对医生说：医生，快看，这娃的手一直流血，止不住了。医生仔细检查伤口，镇定地说：“并无大碍，把伤口清洗、消毒、上药就行了。”包扎伤口后，奶奶的脸由阴转晴，心里乐开花。

如今，奶奶年逾古稀，老眼昏花，手脚不灵，再也编不了竹扇、竹箩。只能静卧竹椅，凝视已经发黄褪色的旧竹箩发呆，她正在跟竹说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