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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芳散文小辑/杨 芳

点击率:1178
发布时间:2023.08.31

家乡造屋二三事


路遥先生《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对田晓霞说过大意是这样的话:箍窑对黄土高原上的农家来说不啻于一种仪式,因为这代表着一种肯定、一种尊严。其实,这岂是黄土高原上农家的认识,在江苏里下河地区建房子也是一件大事。20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联产承包责任制前后,攒了钱的农家人谁不建房子呢?!没有房子,你家半大小子到哪寻媳妇?!没有房子,你家黄花闺女到哪找登对的婆家?!尽管老百姓们嘴里说着:买猪不看圈。但一个生长在破破烂烂房子里的姑娘,找婆家时难免会让人心生顾虑,夫家总怕被一个穷亲家拖垮。仔细想来倒也不乏道理:哪有闺女在夫家吃香喝辣,无视娘家父兄饱一顿饥一顿的,所以明里暗里的接济总是免不了的。重读《平凡的世界》箍窑一章时,不由想起年少时家乡造房抬夯、上梁、进宅二三事。


一、抬夯


提起造房子,主家首先得请阴阳先生看风水。往往一早一个身着洗得发白中山装的中老年男子,从一个边口磨破皮的公文包内,掏出罗盘神叨叨地在空地上忙活一阵,给主家指定朝向、方位(当然这种事决不会大张旗鼓地鼓噪,而是心照不宣地进行着)。然后,主家就在圈定的宅基地上,按照房屋的方位和房间的位置,在四围垒墙的地方挖出深约一米左右的沟,在沟里填上大约一大铁锹厚度的三合土(石灰、黏土和细沙),然后就会抬夯打根基。

所谓的夯,多为重约三四百斤的石碾,农忙时也作为打谷子或平整谷场的工具。在没有钢筋混凝土的年代里,这是造房打地基的极好工具。抬夯之前得把两根木杠,交叉穿进中间凿了十字型洞的圆形石碾里;或者将两根平行的木杠,一边一根拦腰绑在石碾上。然后,把捆好的夯抬进沟里,一人喊号子,其他人应和。往往是八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分成两拨,一拨人抬累了,另一拨就替上。抬夯是个体力活,主家得好吃好喝地照应着。天蒙蒙亮时,每人一大碗加了两勺白糖的香油糯米饭,称为早茶;早晨七八点时,再捧上一碗厚实实的糯米粥或者一碗自己现搓现下的小圆子(糯米面搓成的实心圆子);晌午时,还得外加一盆人均四五个撒满了白糖的油糍子(糯米面粉加水搓揉成月饼形状,放在油锅里煎制而成的一种特别抗消化的食物);午饭自然是膘肥肉厚、一咬滋滋冒油的红烧大肉,外加散打的大麦烧酒;向晚时分的晚茶,不是糯米饭,便是糯米粥,或是几只大白馒头。晚餐要比午餐更丰富些,不管条件好坏都得八大碗,酒和烟也得供上。

抬夯开始,四个人弯腰抓住夯上的木杠子,只听喊号的人一声大叫:“兄弟爷们呀!”抬夯众人便应道:“下定决心把夯抬呦!”同时使劲把夯举到头顶,再使劲往下砸,夯重重地、反反复复地砸在地上,直到将三合土夯实。喊号子的领队得是主家的体己人,因为得靠着他才能凝心聚力。“抬起夯呀!”“嗨嗨哟嗨!”“加把劲呀!”“嗨嗨哟嗨!”有时,遇到一个贫嘴的,还会用些有文采的诗句串在号子里。“人民公社美如画呀!”“嗨嗨哟嗨!下定决心把夯抬呦!”“携手同在画中游呀!”“嗨嗨哟嗨!下定决心把夯抬呦!”“大海航行靠舵手呀!”“下定决心把夯抬呦!”“人生三大喜呀”“盖房娶媳妇生儿子呀!”当大伙儿气势渐小时,喊号子的人估摸着大家没劲了,便大声喊道“换人!”便换了一拨人。换下的人,忙着补充水分,抽支烟放松一会。

家乡抬夯的号子声如同里下河的水,绵润而悠长,在多少个黎明唤醒了尚在沉睡中的孩童;家乡的汉子如同那石碾,古拙却敦厚,在时代变迁中用朴实的脚步走出了一方天地。


二、上梁


民间常有“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柱不正倒下来”之说。因此上梁这道工序在造房子的过程中仪式繁多、热闹非凡,是一项严肃而神圣的事情,而上梁最招孩子喜欢的是可以抢糕馒和糖果。

房子基础工程搞好后,择吉日(一般是农历初六、十六)良辰(通常选寅卯之时)上梁封顶。吉日选定后,亲朋好友于当日挑着装了鱼肉糖糕的册盘(类似于扁平抽屉样的木制容器)来恭贺。具体来说:有鲢鱼两条、五花胁条肉二斤、馒头五十六只、菱形的糕一册盘、白糖堆成的大寿桃两只、一千五百响以上的小鞭两串、天地响大爆竹六只、或红或绿的丝绸被面一条等礼品。所谓上梁是指上正梁,正梁是桁条中最粗壮、最光滑、最优质的杉木,往往在之前便用桐油抹了几遍,外表呈红通通的样子,摸起来细腻滑溜。

上梁分送梁、浇梁、照梁、抱梁、按梁等步骤。两个木工在不断燃放的小鞭爆炸声中,把正梁从作场搬运到新建房址,一边搬一边唱着朗朗上口的顺口溜。“脚踏楼梯步步高/四方神仙把手招/问问神仙招什么/上梁吉时就快到。”当主家将一张毛笔写就的大红“福”字递给大木匠(木工头)后,大木匠即倒贴在正梁中央(寓意福到)。随后,主家递一壶酒给大木匠,大木匠便开始边浇酒边说顺口溜。“酒浇梁头,你家代代出诸侯/酒浇梁腰,你家银子动担挑/酒浇梁尾,你家福如长江水/梁头梁尾都浇到,你家子孙坐大轿。”

浇完梁后,大木匠和大瓦匠(瓦工头)分别骑在山墙上,用红绸扣住正梁两头,慢慢地吊上屋顶,边系边唱顺口溜“系梁系得喜连连,好像库房撒金钱/系梁系得悬半空,好像金龙往上拱。”当梁吊到山墙后,暂时不搁上正位,大木匠继续唱着“日出东方喜洋洋,平阳之地造新房/前头造得三滴水,后屋还造九架梁/九架梁上插金花,富贵荣华发主家。”大木匠每唱一句,底下的小木匠、小工和乡邻们无一例外地喊“好”。于是整个村庄的人气在此集聚,人人脸上挂着笑,主家更是合不拢嘴,那些平日里小磕小绊、小摩小擦此时便会消遁无踪。善良的乡邻关键时刻都能分清是是非非,而主家更是穿梭着用《大前门》《大丰收》香烟和各种杂牌的水果糖招待看闲的乡邻。为防止小孩乱说话,主家往往早早在显眼处贴上了红纸书写的“天无忌、地无忌,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太公在此,大吉大利”等吉兆语。接着,便开始照梁。房主在箩筛中央贴上一张小圆红纸,用红纸搓成尺余长的捻子,蘸上菜油点着火。瓦匠捧着照妖镜对准正梁上下左右照几遍,并唱顺口溜“东家手捧照妖镜/牛鬼蛇神无藏身/观音菩萨坐大堂/平平安安世代长。”

照过之后,便是抱梁。瓦木匠把亲友贺礼送来的各式绸缎被面全挂在正梁上,那丝滑的锦缎被面霎时令单调的青灰色的半就新房增添了华彩,让人莫名心生欢喜,他们边将主梁往正位上移动,边唱道“红绿布儿喜洋洋,三尺布上按金梁/留下五尺栖凤凰,凤凰息在金柱上/金梁落在玉柱上,状元出在你府上。”主梁上挂满了被面的,必定是亲朋好友多的大户人家,某些人丁单薄的人家,贺礼的被面较少挂得不体面时,便会向邻居借几床挂在梁上长长脸,博个好彩头。抱梁完成后,瓦木匠便将正梁两端一起放到原先测定好的方位上,这便是安梁。安梁时,亲戚送来的糕馒已经吊了上去,瓦木匠边撒糕馒,边唱道“接宝、接宝,夫妇偕老。我手接你手,过到一百九十九。”于是,主家夫妇便穿着下摆大的衣服或者系着围裙分列在东西两头接糕馒。主家接过糕馒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看闲的乡邻,特别是孩子们都分散开来。山墙上的瓦木匠俨然天女散花似的,往下撒糕馒和糖果,哪边哄闹的声音响,哪边就扔得多。在推推搡搡间,如果有孩子没抢到就会“哇”地一声哭起来,这时抢得多的便会分他一两个,主家闻声也会赶紧送来两三个,外加几块水果糖,直到孩子破涕为笑。

随风飘动的五彩绸缎被面、漫天飞舞的糕馒、流星般散落的糖果、欢声雷动的人群渲染了一片歌舞升平,也濯洗着乡邻田间劳作的辛苦,他们那一张张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发自肺腑的欢笑,纯净得就像屋后的河水般清澈、明快。


三、进宅


新房落成后,入住前还有一个程序,那就是进宅,用文化人的说法便是乔迁。造房子最隆重的一个仪式是上梁,进宅仪式于主家而言可视财力厚薄选择做与不做。

进宅如果不做仪式,就简单多了,寻个黄道吉日,将家中所有的门和门楣贴上大红对联和挂钱(一种镂刻着吉祥图案和文字,状若流苏的长方形红纸,前沿贴于门楣,下面大部分悬空,可随风飘动。挂钱和对联交相辉映,呈现出一派浓厚的喜庆气息),点上蜡烛、焚上香、放响鞭炮,就可以搬进新房,开灶过日子了。

如果做仪式,就会有点复杂,同样得寻找一个黄道吉日,通常也是初六或十六,最次的也得是逢双的日子。进宅前,主家便忙碌开来:舂糯米粉、磨豆腐,寻厨师按席位配制菜肴,向乡邻借好碗筷碟子、提前为远方来的亲戚找好借宿的人家,落实好记账先生。仪式前一天,女主人的娘家人就会挑着大鞭大炮赶来了,同时,还会带着一幅印有喜鹊登梅之类的轴子,上面早请人写好了贺辞。

进宅正日当天,几个帮忙的乡邻亲友一早便来了。她们用新舂的糯米粉帮忙搓了一竹筛一竹筛的圆子,随后帮厨师清洗配制菜肴。七八点钟时,亲戚陆续赶来,来一拨亲戚放一通鞭炮,厨房间的人听着爆竹声便开始给亲戚下圆子和面条。一张八仙桌上搁了几碟盐水花生米、茴香蚕豆、盐水黄豆和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萝卜干外加一大碟白砂糖,四条长凳上坐满了八个人,亲戚们谈谈笑笑间或蘸着白砂糖或就着小菜边吃圆子或面条,边啧啧称赞新房。

记账先生也已端坐在东房条桌前,将红纸裁成长方形后再对折两三道做成小册子形状,并用剪刀尖在上端戳几个小眼,随后用一长条红纸搓成纸捻,并沿着小眼将小册子缝好,最后用毛笔从右往左竖书:XXX华堂落成之喜礼簿,某年某月。贺进宅的亲友一进门往往先找记账先生交出五元或十元的人情,外加一幅挂轴。记账先生工工整整地记下来,当然第一页的上首得留着登记主家岳丈那头的兄弟,接下来的是登记主家娘舅家亲戚,再接着是叔伯族兄,此后往往便是随来随记了。记账的人情簿上甚少登有女性的名字,统一是当家的男主人,如果男主人早亡儿子半大,便登记其子的名字;如果对方是入赘的女婿,新婚头几年还是登记女方名字,待新女婿扎下根诚心实意地顶起了女方家的门楣,以后便是登记男方的名字了。

新房的所有门窗上都张贴了喜气洋洋的大红对联、楹联、横批和挂钱,大门上往往贴着: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卧室门上贴着:窗前草色侵吟席,帘外花香入睡轩。亲友们送的挂轴也会按老规矩挂在堂屋两侧的山墙上。70年代,中堂往往挂着一张大大的毛主席像或裱好的“天地君亲师”;80年代,中堂的装帧丰富了许多,有迎客松山水画、有仙鹤、有老寿星、有八仙过海,还有的是佛像。中堂的两侧挂轴子的位置往往是右手挂岳丈的,左手挂娘舅的。总的来说朋亲位置高于儿女姻亲,姨表亲位置低于舅表亲。

中堂下方的条桌上,两支红烛欢快地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叭”声,这时负责看管的人便会用筷子头将烛花夹掉。只有三炷清香缓缓地宛若害羞的女儿家静静地燃着,散发出幽幽香气。条桌下方左右两侧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两盆万年青盆栽,绿色的叶子喝足了水般厚实而苍翠,那郁郁的绿衬着插在里面的红布条相映成景,构成了一幅绿肥红瘦的写意美景。中午十一点多时开席,亲朋好友入席吃汪雪花豆腐、肉汤汪粉丝、烧杂烩、红烧肉等八大碗。晚上的酒席会丰盛些,往往是七碗八碟外加酒水和烟。酒酣兴尽后,亲友相继离席或打牌或睡觉,主家开始清扫庭院、清点账簿、燃放爆竹,然后既疲惫又满足地倒头入睡。

岁月经年,我入县中读书后,家便迁居到了县城,难得回乡一次。家乡现在只零星住着些老人,甚少有人造房子了。现代化的钢筋水泥浇根基,抬夯已不复存在,更甭提上梁时欢快的情景了。勤劳的乡人孕育了勤劳的子女,他们有的通过升学就业定居于大中小城市,有的通过水工、电工等手艺挣来收入将房子落户在谋生的城市,有的甚至仅通过几亩薄田和农闲时打工积攒起来的收入将新房落在了周边城市和集镇,远的已在京、沪等大城市安家。家乡连同家乡的记忆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褪去了色彩,可是家乡的一草一木却又分明地隐匿在心之一隅,往往一经触发,儿时的记忆便似决渠的水般喷涌而出。


奶奶


奶奶“走”了。

98岁的她宛若熟睡般躺在被鲜花簇拥的水晶棺里,不再言语。白菊花、黄菊花,各式菊花;粉百合、紫百合,各样百合;紫扶郎、金扶郎,多种扶郎在情人草和龟背竹的衬托下层层攀升,盛开在水晶棺的两侧。

和衣躺在地铺上守灵的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因操劳多时,时而发出带着哽咽的轻微鼾声,一如在医院陪床般,唯恐吵醒他们的母亲。

遵循疫情防控的要求,亲友祭拜后虽即行离开,但在院落里依次留下的花篮上的朵朵鲜花,似乎领会了主人的心意,随着时而沉郁、时而悲怆的乐曲轻轻摇动,表达着对逝者的尊重和爱戴,在乡间清冽的春风中释放出淡淡的清香,给庄重的丧事带来了丝丝暖暖的温情。

我一贯是个孝顺的孩子,记着奶奶健在时对后事的“关照”——不要哭,要高高兴兴地送行;小辈不用住乡下,白天来晚上回城住,可是我也想陪着父辈们守灵,坐在生我养我的老屋,望着老人家含笑的遗像,思绪在淡淡的菊香中慢慢溢开,于是旧日时光在灵台前明晃晃的烛光中迤逦而出。


一、一串闪耀亮泽的钥匙扣


20世纪80年代初期,改革初始,物质尚不充裕,乡下的生活较之如今无法同日而语。

那时候“街上人”(城里人)的生活对乡下人来说可望不可即,大到思维见识,小到服饰穿戴,因此,对于七八岁的黄口小儿来说能拥有一样街上人的东西是颇为骄傲与自豪的事。

就在那“麦苗葱绿日融融,柳醒桃萌吐煦风”的春季,五十多岁的奶奶在田间劳作归来时,乐呵呵地提回了一串从田埂上捡来的钥匙扣,那银色的金属光泽在落日余辉的反衬下“高端”“清冷”,仿佛一落难民间的公主用睥睨的眼光俯视着寒碜的农家小舍。

在外婆家小住的华表妹看到这串串了几把钥匙和一把小剪刀的钥匙扣后,眼睛发亮,缠着奶奶要。她想如果能在她的小伙伴间“献宝”似的展示出这串钥匙扣后,该会赢来多少“崇拜”与嫉妒。然而,奶奶拒绝了她那个乖巧懂事、嘴勤手快的外孙女。“不行,这得给小芳呢!以后捡到再给你!”她“斩钉截铁”地断了小华的念想。六七岁的华表妹,眼睁睁看着梦想的五彩泡泡幻灭,“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哭诉“外婆坏,外婆偏心”,一边“伤心欲绝”地就地打滚。

比华表妹略大的我,拿着那串“发烫”的钥匙,小脸通红,局促不安,我不忍看她那充满“愤恨”“悲怆”的双眼,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家。后来,奶奶百般地哄华表妹,不仅给她烤了留种的山芋,还为她炒了备卖的黄豆,但华表妹依旧“愤愤不平”,并将这种情绪转移到了我身上——拒绝跟我玩。物质匮乏年代的一件如今看来稀松平常的物件硬生生地伤了一回我们的姐妹情。现在想来不禁莞尔。

二、一次心疼的陪哭


时间的车轮缓缓向前,记忆之树在抽枝拔节中越发葳蕤,覆盖了几多或高兴或悲伤的印痕,然而有一个记忆却刻骨铭心,虽蜷于一隅但偶尔便会出来溜达几圈,以便回望来时的路,眺望前方奋进的路。

20世纪90年代,在父母的努力拼搏下,考取县中高邮中学后,我们搬离了乡村,在县城购置了单门独院的二层小楼,因父亲工作繁忙,母亲不舍那八亩农田,于是奶奶与外婆便轮流来县城为我们姐妹俩做饭。奶奶智慧明理、通人情世故,从不是个唠叨的人,非必要不会对我们两姐妹进行说教,而是在生活起居照顾的点滴中,让我们学会独立、思考与成长。

高考后的日子长得像扯也扯不断的乱麻,让人烦躁与郁闷。分数揭晓前的那个仲夏午后,我在数百次拨打查分电话无法接通的前提下,突然崩溃,看着原本空旷的院落被盘根错节的葡萄藤缠绕后织成的密不透风的绿色帘幕,一股鱼儿在暴风雨来临前挣扎着透出水面喘气的窒息感强势袭来。对未知结果的惶恐与无助,让我从最初的黯然神伤到轻声哽咽再到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穿过庭院在幽深的小巷里来回撞打,钻进了在邻居家闲聊的奶奶耳里。

奶奶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回来,撞开院门、推开大门、拍打房门,紧张地问道:“怎么啦,匣子(孩子)?怎么啦,匣子?”奶奶的询问让我原本空?的哭声有了落地的土壤。“不哭了,乖乖啊,上不了学,我们复读;实在上不了学,我们也不会饿死,不哭了……”年近七旬的奶奶忙不迭地安抚着,并因心疼陪哭了起来。她说“人不要认命,八败(命)怕个死qiu(拼命干);但也要服命,老天爷从你出生时便给你安排了吃饭的行当”,这两句看似矛盾的朴素语言,如今看来有着“大朴至简”的哲学认知,那就是既要有勇闯难关的进取精神,也要有接受现实的实事求是;既要有屡败屡战的乐观拼劲,也要有不钻牛角尖的坦然自若。


三、一副带有余温的耳环


奶奶静静地安卧在鲜花松柏间,一身锦缎寿衣,面色宁静安详,偌大的耳垂空空地包裹在绿色头巾里。

长辈说,奶奶早前有交代,待闭目后摘下耳环留归于我。这个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早在康健时便将各类后事妥善安排,嘱子女将所余钱财以一、二、四比例按子、孙、曾孙三代人人头均分,同时通过在均分的基础给予我这个长孙女的长子超儿增加两倍来凸显长房为大的祖宗规矩。

她老人家生前在儿、女,内、外孙间或时有“偏心”,但那并非本意。作为一个靠子女供养的近百岁老人,她一无资产傍身,二无可供付出的剩余体力和精力,于她而言保持健康、不给子女添加额外的“负担”已是作为垂垂老矣的母亲和祖母的最大成全。她曾以近九十的高龄,执拗地居于乡间种瓜果蔬菜、养鸡鸭鹅鸟,并将攒足后的鸡蛋等农产品按子、女,内、外孙分成五份和八份,她从这份给予的快乐中释放着一个母亲和一个(外)祖母对子孙最深沉的爱意和关怀,我们也从她的绿色供给中体悟了世间血脉至亲最深情的绵延。

临终,她遵循“谁付出谁受益”的原则将少许的遗物作了安排,我捧着这副耳环,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我已经记不得何年何地为奶奶购置了耳环,打开盒子后发现是2000年初购于邮城金店。2000年初,工作不足一年的我用积攒了的近2000元的“巨款”为奶奶购置了一副耳环,想来奶奶当时是何等欣慰与骄傲。足金耳环高贵冰冷,但因奶奶这位有福报的老太太戴了二十多年而溢出柔和的光泽。

奶奶曾经因为无一内、外孙而遗憾,然而随着我和表姐妹、堂妹的长大,她的遗憾在我们八姐妹各自出色的工作中变淡、在我们倾心关爱与孝顺中变无,她的晚年是幸福而富足的——子孝孙贤,得以相对富足地颐养天年。奶奶,一路走好!


长沙印象


我原以为自己生活的南京是一个大城市,一个仅次于北、上、广的大城市。

南京要历史有历史、要文化有文化、要经济有经济,若拟人的话绝对是典型的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白富美。不,文艺点说,她绝对是系出名门的大家闺秀,让你逃不脱始于颜值的一见钟情,终于才华的再见倾心。

尽管“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但毕竟“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尽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但毕竟“山围故国周遭在,千古龙蟠并虎踞”……南京终究还是自带“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洲”光环的六朝古都、十朝都会的所在地。然而,长沙之行“三惊三喜”,却让我“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在长沙街头成了名副其实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

“三惊”之一是“小吃”之肆行。虽说,人是铁、饭是钢,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得用“吃”维持皮囊,以支撑或伟大或庸常或有趣的灵魂,可对于一直奉守“宁可走了样子,不可饿了肚子”的素人我来说,还是被长沙各式小吃店前长长的人流惊呆了。“火宫殿”与“文和友”的臭豆腐,每百米一个的“茶颜悦色”,以及各式招牌的糖油粑粑等店铺前无一不摩肩接踵地挤满了人,两支“S”型的队伍在轻缓地流动,大家时而埋头把玩手机,时而伸直脖子探望,时而瞥眼近处的又一美食,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队伍的尾端永远存在,像极喝了酒的书家恣意拖出的尾笔,没有突兀的停止,而由枯笔妙结,欲断还连、似无还有、气息流畅。

“三喜”之一是住宿消费之低廉。对照富兰克林的“Apennysavedisapennyearned(省一文即赚一文)”观念,我们此行三晚可是赚了不少。“下榻”了一个号称四星级的宾馆,仅三百多一晚的标间竟配有两张2m的特大床,更让人讶异的是该宾馆还处于长沙的副中心区。类比我大南京,除了一直雄居中心区霸主地位的新街口(撇开河西、奥体等新贵),那副中心区指定是十多年前就已比肩北京王府井、上海南京路,曾被授予“全国文明示范商业街”称号的湖南路了,但我大南京的湖南路300多住不了四星,更住不了两张2m大床的标间。

“三惊”之二当属千年文脉之地的岳麓书院竟是湖南大学的一个二级学院。人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我和小伙伴朱君,以及常州大学的包君仨人却是偷得浮生两时闲——会后,饿着肚子一路急奔岳麓书院所在地。香樟树的花香凝滞在小雨后润湿的空气中浓郁得让人不由慢下脚步,畅快地呼吸了几口香气满满的空气。未见书院,先见湖南大学,没有围墙,一条忙碌的市政公路纵横而过,将学校分隔成三个区域,拱型的楼宇大门、砖红色的外墙将这所大学的历史作为外衣披在了身上,游人、学子在没有围墙的校园中穿行,这种开放办学的方式让人耳目一新。花了40元的门票进了书院,绵延千年的文化脉落清晰地呈现在一张张泛黄而富有质感的纸张上,自宋以来的先贤身影一一闪过,经过时光淬炼的每一组院落、每一块木匾、每一枚砖瓦似乎浸濡了儒道释的精气,既有游离于喧嚣之外的清冽冷寂,又有入世济世的积极圆融,它们与车水马龙的街道,形成了鲜明的观照,又达成了莫名的默契。只有那花几上的一株株静默的兰花,池塘里的一支支沉睡的风荷在时光的轮转中轻轻诉说和吟唱这亘古流长的绝唱。

“三喜”之二是夜游湘江之震撼。虽不再是“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但我们仨打卡岳麓书院后,还是空着肚子赶往了橘子洲头。候船厅的茶娘热情地向我们介绍“臻溪”系列茶并邀品鉴,“臻溪金毛猴”一泡味酽香稠,二泡醇厚香浓,再泡润泽香幽。饮毕,淡淡的茶香不离不弃,缠绵唇齿盈绕口腹。茶娘言,此香非花香烤培渗入,而系茶林环境美、生态好,吸天地雨露之精华自然而就。我暗笑,此茶林是万花丛中居,吞吐摄花魂。

时值仲春,没有“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壮观,但湘江两岸的灯光造型,不由得让人感叹盛世中华,河清海晏,一片祥和。一排摩天大楼的外墙上,用灯光打造出,用灯光打造出的一个个奔跑的年轻人,从一面墙跨向另一面墙,“长沙人民欢迎你”的字样紧随其后,既有视觉的冲击美感,又有跨越发展的美好寓意。湘江的水奔腾不息,游船急速而过,几幢矗立的高楼,以红色的灯光为底色,在外墙上打出了金色的“学史明理、学史增信、学史崇德、学史力行”等“九学九新”要求,这一刻澄江如练,似一面镜子倒映着岸上的景色,这一刻山河壮美,气势恢宏,似在告慰矗立在橘子洲头的毛泽东:看,这山河无恙,盛世太平。

伫立在湘江边的青年毛泽东塑像英姿逼人、目光深邃、不怒而威。32岁的他向天下霸气发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与他17岁的“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18岁的“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的壮志豪情一脉相承。伟人志在为中国谋解放,救民众于水火,自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于是“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于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新中国成立后,伟人一心为民众谋幸福发出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快马加鞭建设号令。

“三惊”之三当为湘地令人折服的红色基因。世人爱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来表达对一方土地的推崇与赞誉。如此说来,湖南才是地地道道的钟灵毓秀之地,她培育了众多的革命儿女,诠释了太多的大义凛然。

从三湘四水走上历史舞台的共产党人灿若繁星、熠熠生辉。除了从韶山冲走出来的毛泽东,还有刘少奇、任弼时、彭德怀、贺龙等老一辈革命家。燎原的星星之火,在湘赣边境点燃,那些在历史书上留下赫赫声名的秋收起义、平江起义、湘南暴动、桑植起义等都在新中国身上打上了红色胎记。“断肠将军”陈树湘的惨然就义,悲壮地彰显了“为了革命,牺牲我一个”的大无畏精神,“半床被子”的故事真实地呈现了共产党人与民众的鱼水深情。这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必然?我想,这是救国救民的赤子之心所使,是榜样人物的带领,更是红色文化涵育、红色基因的传承。

“三喜”之三当属夜之不眠初体验。我们仨觅食至国金街,时值子时,我大南京街头门可罗雀之际,其街头却人头攒动,仿若戌时的就餐高峰期。尤其让人吃惊的是人群中,不乏黄口小儿,且许是因为街道太长太宽的缘故,一条街上同名同款同风格的店铺以两三百米距离的等差数列出现,丝毫没有错位发展之思、同质竞争之忧。这厢十来个青少年当街耍起炫酷的舞蹈,那厢不亦乐乎地玩起篮球撞可乐瓶圈礼品的游戏;东侧店铺刚传出20世纪的七八十年代的音乐,西侧“时光杂货铺”飘着雪花的老电视机又吸引了游人驻足;南面包含芥末味在内的十多种大白兔奶糖诱人涎水,北面“喜羊羊灰太狼”等几十款网红动画人物的棉花糖又抛来“媚眼”。

我们仨走走停停总也走不出这条繁华的街道,眼睛虽还留念,可身体毕竟疲乏。尽管出租、快车、优享三款同叫,竟需等候近200位,此时已是零时有余。最后,我们仨在徒步后迷失方向,无奈之下在一骨科医院候车,一小时有余方才归去。出租车司机笑称:夜生活零时才开始,清晨四五时方结束。“第二天不用上班?”当我问出这个很本真的问题后,司机笑了笑,“不碍事,店铺凌晨一两点关门,早晨九点开门。”在我们陷入沉思尚未自拔时,司机又说:“你们江苏的那个‘非诚勿扰’蛮好的,‘孟非小面’也不错!”此时,我们方大悟,为何“湖南卫视”能在综艺栏目中成为翘楚,娱乐只有在市井生活的土壤中扎根方能成长为枝繁叶茂的大树。

长沙,这座红色城市,不仅走出了改天换地的伟人,走出了“为人民服务”的雷锋,还走出了传奇画家齐白石,走出了一众“超级女声”……红色文化与娱乐综艺竟都源自这方热土,让人不由称奇!雪沫乳花浮纸盏,淡茶一杯留客驻。长沙,悄悄地我走了,原谅我的贪婪与短浅,带不走湘江水、带不走灯光秀,那让我带走你家的“茶颜悦色”吧!没有珍珠、果粒等杂糅的添加,就这样让茶与奶惬意地交融,给人一半茶的清醒、一半奶的满足,这不正是删繁就简、返璞归真后的清欢!


那些记忆深处的灯


夜渐渐深沉,透过公寓11楼的窗户,我仍能看见幢幢高楼散逸出的星星点点的灯光。想来城市与夜晚是无法绝缘的,不管是昏黄的还是明亮的,总会有盏盏的灯亮着,借此宣告着她作为城市的身份。想想年少时,农村的夜晚是多么的静谧又是多么的分明,当月亮隐进云层,乌漆抹黑便是其唯一的特征。看着窗外无法沉寂的夜,不由想起了年少时没电的日子里,那些陪伴在身旁的古旧灯具。


一、煤油灯


20世纪七八十年代,煤油灯尚未退出历史的舞台,它像是在收录机风靡时代里的唱片机,偶尔也会出来客串一下,暖个场、渲染下气氛。停电的日子,我们便会端出一种自制的、最为传统、最为常见的照明工具——煤油灯(家乡称作火油灯)。选一个大小适宜的墨水瓶,瓶口上包好一层金属铁皮,在铁皮正中间穿一个小洞,插入一个薄铁皮卷成的小管子,将棉绳做成的灯芯穿进小管子里,上端留出长约1-2厘米的头,下端盘几圈在墨水瓶里,然后倒入半瓶子煤油,将灯芯上上下下浸透,擦亮火柴,点燃灯芯即可发出黄黄的、暖暖的光来。由于自制火油灯没有防风罩,从堂屋到厨房的移动过程中,为防止火焰被风吹灭,必须要用一只手或身体遮挡才行。

所谓的灯光如豆,大抵也就是据此而得的。火油灯不仅在漆黑的夜晚给人以光明,也启迪了人们的智慧。“玻璃瓶,插根藤;藤上开花明又明”“常年戴个玻璃帽,常喝浓酒醉不倒;沾点火星脾气暴,头上呼呼冒火苗”便是以煤油灯为谜底的谜面。而类似于“灯不拨不亮,话不挑不明”之类有关煤油灯的俗语也挺多。

那个时候的火油灯是暗淡的,可人心是敞亮的。没有今天的数字产品,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火油灯旁,孩子们就着灯火看书写字,有时用铅笔尖挑挑结了花的灯芯,听听轻微的“砰砰”崩裂声,而在不远处幽幽的灯光下,摸索着缝缝补补的母亲,便会取来剪刀将已经烧成黑焦的灯芯剪掉一截,再从小管子抽出一截新的,这时灯光便会明亮了一点。因为灯光暗,有时写字时便会不自觉地与灯靠得太近,头发落到灯芯附近,被烤焦了发出阵阵腥味时,我们才会发现,于是傻笑着用手捋了捋,继续写字。周六的晚上,我和母亲就这样守着一盏煤油灯,等候着离家数十里外工作的父亲归来,心里暖暖的,想来这就是所谓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吧!


二、罩子灯


与火油灯同时并存的是高约30厘米向外的罩子灯。罩子灯的形状颇像今天洋河酒厂的梦之蓝造型,身姿妖娆曼妙,分为灯座、灯头和灯罩三部分。灯座是个玻璃器皿,下部类似倒扣的圆锥体,直径约为10厘米,利于平稳摆放;中间是瘦瘦的圆柱体便于抓握;上端是直径大约8厘米,略成球形用来装煤油的容器。瓶口约2-3厘米,周围有螺纹,与铜质的灯头下的螺纹紧紧咬合。

罩子灯使用宽约1厘米宽密织的扁平棉纱做芯,灯芯下端放入容器内,上端穿过灯头中间两段扁扁的铁皮管子,灯芯的一旁紧紧地依靠着一个小齿轮,齿轮的中轴伸出灯头的外边是一个圆形的小抓手,扭动小抓手带动小齿轮,便可控制灯芯的上升或下降。灯头的周围有四个可向里向外拨动的爪子,用来固定一只两头细、中间粗的玻璃罩子。罩子灯加上煤油后,拧紧灯头,点燃灯芯,安上罩子,灯光明显亮多了。

罩子灯在当时尚属奢侈品,代表一种文化品位和社会地位,多见于乡村教师、赤脚医生或在县城上班的人家,也多用于堂屋,即使有罩子灯的人家,厨房间用的还是火油灯。往往谁家娶媳妇,都会在婚房中配上两盏罩子灯,上面贴着红纸剪成的“囍”字。

看这些人家的罩子灯,便可窥见当家的媳妇是否讲卫生、是否会操持家。讲究的人家玻璃灯罩每天擦得一尘不染、光洁如新,发出的光也亮堂,仿若一把火炬照亮着前行的路;而不讲究的人家玻璃罩子会残留着一层黑黑的煤油灰,发出的光也像个打不起精气的病人,让人看着徒添压抑。


三、汽油灯


初中在镇上中学寄宿,虽然那时电已经普及,可是由于电量原因晚自习也总是隔三差五停电。

断电于学生来说是件令人兴奋的事,许多平时不玩的把戏都耍了出来。教室内热闹得像个集市,有条件的摸黑回宿舍取来根蜡烛点上,于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轮流吹钱堆(将五分一角的硬币摞在一起,然后鼓起嘴巴吹,吹倒的硬币归吹的人),没条件的掏出装满了蜡烛油的百雀羚盒子,打开盖子,用火柴点燃浸透蜡烛油的粉笔头,三朋四友便就着弱弱的烛光天南地北地闲聊。

这个时候校工晏师傅便会来打汽油灯。汽油灯迄今看来仍是一件神奇的工具,上部为灯顶,下部为灯座,内装煤油,中间是纱罩,一般为石棉网。灯座上有打气管子,主要是打进空气,把煤油从一组小孔中压出,喷成雾状小滴,化为蒸汽,跟空气混合后燃烧,使纱罩发出炽热的光亮。那个长得矮壮敦实的师傅有节奏地一进一出地打气,粗短的胳膊显得格外有力,慢慢地石棉网撑开了,有了些许的光亮,这光亮像是被激活了似的,随着师傅的抽打越发明亮起来。吹钱堆的蜡烛在汽油灯的辉映下,像赤着脚的农家姑娘灰头土脸地站在了城市阔少面前,既羞涩又局促不安。

当汽油灯悬挂到教室正中的挂钩上时,汽油灯便会像个威严的师长扫视着每个学子,于是嘈杂声瞬间被亮如白昼的灯光赶跑,值班老师也会拣好时机虎着脸一声不吭地走进来,大家于是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端坐起来,该看书的看书、该写作业的写作业。其实那个时候没有多少教辅书和参考书,学生们做完作业,往往是用一本手抄本端端正正地抄歌词。什么涛声依旧、水手、人在旅途之类的歌曲是必抄的。那一本本的歌词本促进了大家钢笔字书写的改观,因为在彼此交换抄歌词的过程中,漂亮的字体便会被临摹被借鉴,

汽油灯有时也难免骄傲,一时兴起乱了方寸,将一次性的石棉网烧坏了,于是就只能自己下岗了。记得有次停电,我去镇上的芸家,借助手电筒帮芸徒手捉了二十只青蛙,并在她家门前的小河码头上帮她把青蛙剥好皮,以便她第二天做着吃。(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的好残忍,只是那个年代尚未听说过牛蛙)也曾在停电的一个晚上去了镇郊的萍家,我们依偎在一起听长她两三岁的哥哥唱粤语歌曲。她的哥哥不爱读书,却有一副好嗓子和特有表演的天分,对着我们两个小观众竟也出神入化地开了场“个人演唱会”。

从黑漆漆的乡间小路到今天的城市光污染,社会日新月异的进步后,照明工具也不断地升级换代,可我却总在城市黑不透的夜晚想念年少时家乡的煤油灯。记忆中的煤油灯发出的暗黄的光,虽不明亮,却照亮了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我想如果是在灯光如昼的今天,孤村野寺里的聊斋先生大概也写不出那么多精灵古怪、玲珑娇媚的柔情女子吧!如果是在华灯如昼的今天,夜读的仕子也难有“青纱沽酒闲走马,红袖添香伴读书”的情愫吧!究其实,好多时候好多事还是不要太通透的好,给彼此一个角落,舔砥伤口、安放记忆,如是且行且珍惜。


风中有真情,雨后见彩虹

——读赵德清《风雨墙》有感


“一段风雨墙,唐宋元明清,从古看到今。”这是家乡高邮文联主席赵德清先生新著小说集《风雨墙》的历史跨度。在时空轮转和文字的穿梭中,读者与赵德清故事中的人物同悲同喜,我们在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之时,更多的体悟是在一份坚守、一份释然、一份恬淡和一份真情交汇成的暖流中畅游浮沉,情不能已,欢笑的泪水盈盈欲滴,急于奔进家乡丰富水系的任一条河流,从而得以抚慰。

所向无敌的大地之子安泰只要身不离地,便能从大地母亲那获得无穷力量,然一旦离开大地,他便会如脱水的鱼儿般不堪一击。于我而言,眼波流转间,距离开家乡负笈南下求学已近三十年,如今,人已中年的我客居省城虽有业可作、有夫可依、有子可期,但那份无名的倦怠若背阳处石缝里的草种,就着一丁点的阳光雨露便会顶破薄土冒出芽来,痒痒的,挠不得、拔不去,可一旦让其任性生长便会让原本漂泊的心空空落落的,似掏尽了内里一般。我知道从离开家乡的那日起,我便已成了游子,如离索的鸟,在偶尔的鸣叫中寻得一两句同声相应的慰藉,获取一份前行的鼓励和力量。然而这娑婆世界的所有落寞与悲凉却在《风雨墙》中得到了释放与和解。

里下河水哺育了赵德清,也滋养了《风雨墙》九篇故事中的人物,因而他们身上都携有水至柔至刚的基因,行为处世“善”字当头、“韧”字为要,在不争不抢中凸显大写的人格。这在大家闺秀陈怡琪、胭脂山贾沉香、船娘虹姐等人物身上表现得分外明显。陈怡琪和王明礼青梅竹马、相爱至深,然造化弄人,革命年代两人一个留守家乡、一个奔赴革命,九封信件的往来扯长了漫漫岁月的无尽守候,扯淡了刻骨相思的悲情戚戚。陈怡琪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以女儿身为王明礼的父亲送终守孝,以王明礼嫡妻的身份精心照顾其来高邮待产的革命女同志。从掐得出水来的芳华美少女到抚养“情敌”女儿王思思长大成人的姆妈,陈怡琪全身散逸出圣洁的光辉,完成了人性中情爱之“小”到博爱之“大”的升华。王思思是中共党员王明礼与革命战友所生的女儿。谁又能说这不是以陈怡琪为代表的高邮女子在为照料呵护革命后代所做贡献呢?!

里下河水哺育了赵德清,也滋养了《风雨墙》九篇小说中的人物,因而他们身上都散逸出氤氲水气所特有的温润,举手投足中更会抖落出故乡的风俗。一如在酷暑之夜,家乡的人会在运河堤上、乡村的小石桥上轻摇蒲扇,话话家长里短、聊聊趣闻野事、谈谈抱负理想。于是读故事,就如与作者话家常,其中一两人物原型似乎就来自与你家炊烟相向的邻家,让你不由惶恐自己是否在一次酒后失语向作者吐露了邻里间的旧事;其中的一两处情节真实得恍如角色临时缺位而将猝不及防的你拖入救场一般。《家装人物轶事》中的五个人物瘸腿张、瓦匠老王、装配工小姚、全宅配小宋、木工周五都很写实,每个人都在为了那口“饭食”而认真地生活,只是小宋沾染了商家的市侩气,但是作者以包容的笔触拯救了他,让他赶在年三十晚还“赵哥”一万元,以表明其天良未泯,更是表达了作者借新岁唤醒小宋,期待其从头开始,重新做人之期翼。

里下河水奔涌不息,里下河平原鱼米飘香。仓廪实而知礼节,因而水网纵横的里下河养育出的儿女柔和淳厚、善良质朴,他们的文字干净利索、叙事风格明净敞亮。他们笔下的人物性格欢快跳脱,不怨天尤人,即使《搓背王》中的王青高考成绩被人冒名顶替后,也没有一味地沉沦,而是直面现实,爬出青春的沼泽地,走向远方成长为一只打不垮的孙猴子。他们笔下的人物于庸常中袒露出的良善与憨厚,让人不禁啧啧称赞、拍案叫绝。《三轮车夫二憨子》中的二憨子用源自本能的朴素感情爱慕保护着周文芳,居委会大爷、大妈和梁二爷等也对这个失去双亲的傻孩子温柔之待。然而世俗的眼光、境况的改变、文化的差异注定二憨子和周文芳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会背向而驰,渐行渐远。但在作者笔下痴情不会错付,老天自有安排,走了一个周文芳,来了一个元桂芳,二憨子较之他人有了双倍的幸福,身边有着一个有香气的小芳,心里住着一个有文化的小芳。

读罢一部《风雨墙》,泪湿青衫袖,为有福气的二憨子、为坚贞的陈怡琪、为大爱无边的乔宛容,更为作者笔下一个个温暖的文字所串联成的故事。“文艺创作要以扎根本土,深植时代为基础,提高作品的精神高度、文化内涵、艺术价值。”“清泉永远比淤泥更值得拥有,光明永远比黑暗更值得歌颂。”我想《风雨墙》做到了,九篇故事中没有假、丑、恶,只有真、善、美,而这也正是我亲爱的故乡及故乡人生活的观照和艺术的再现。

风中有真情,雨后见彩虹。这是《风雨墙》所要传递的声音,也是我这个与作者同乡的游子要向广大读者分享的体悟。




杨芳,江苏高邮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南京工业大学副研究员、党委宣传部副部长。散文和诗歌散见各类报刊,著有散文集《那条巷子并不长》。近年来,发表各类新闻报道千余篇次,获全国、全省各类好新闻作品奖百余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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