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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鹏飞散文小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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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9.09.30

张鹏飞散文小辑



张鹏飞,80后,神木市尔林兔镇人,陕北地方文史、陕北方言研究者,神木市政协委员,文史专员。




水塘记事


对于一个北方人来说,南方与水都有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悠远和飘逸。二者意象相关,让人感觉似乎每件事物都要和水关联才更像南方。

水塘便是如此。星罗棋布的南方水塘无时不刻提醒着我这里的地理属性。

麻塘镇万垅村就有一个水塘,它安静地依偎在洞庭湖的身旁,距浩浩汤汤的“八百里洞庭”仅有三五公里。

水塘在村子中央,各家各户以水塘为中心,傍水而居,四向层层铺开。每户房前屋后皆有条条小渠,渠中浅浅细水日夜低吟着欢快的曲子从高处渗流汇入塘中,而相邻水塘之间都有水路相通,整个地区的水塘与洞庭湖形成一个大的循环水系。

水塘中一块长长的青石板一头搭在岸上,用竖起来的石头托顶着伸向水中的另一端,水浅浅浸过石板。站在石板上面,我总是有些心悸,担心自己这个旱鸭子会掉下去,但村民们习以为常地站在上面做他们自己的事情,眼神偶尔略过水塘,没有任何光彩。他们每天都要来来往往无数次经过这里,水塘的存在已经像脚上的鞋子一样平淡和不起眼,没有什么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但在我看来一切却是那么新鲜。

妇女们在上面捶衣服、洗菜,孩子在岸边嬉闹。微风拂过,吹皱一塘清水,涟漪层层荡开,犹如一幅江南画卷徐徐展开。而江南细雨开始悄悄飘落下来时,犹如珠落玉盘,声音密集优雅,传递着清凉之感,渗透骨髓。水塘的另一端,哗哗的水声,日夜不息,涤荡着村庄过往的岁月。就这样,光阴从水塘边悄悄溜过。塘边长长短短的树阴,扫过村庄,扫过塘边溪畔湘女的额头。

水塘印照着小村生活的一切琐碎,孩子的嬉戏,夫妻的拌嘴,女人的家常、年轻人的麻将声。它悄无声息,将村庄的过往沉在深处。


旧梦中的家族祠堂


从岳阳县城出发,搭了两个小时的车,我们来到了位于鄂湘赣交界处的小村,这个村子叫杨林。一条小路将我们引入村子,在冬日大山的苍翠影子下,杨林显得异样朴素、安宁与祥和。

村庄背靠山麓,明堂开阔,视野极佳,远处有公路环抱,公路的另一尽头处雾气漫漫,极目远眺,对面远山茂林修竹,有薄雾上下飘飞,山峰明灭,若隐若现,藏风聚气,宛若仙境。

作为一个历时几百年,穿越了几个时代的古朴小村落,杨林村并不大。它依背后山势呈“八”字形分布,抑或说是以一座古朴的祠堂为中心,向两端呈线状分布。祠堂,这是村人陈列祖先牌位和进行家族式祭祀的场所。从祠堂年久失色的木头门跨进去,里面别有洞天。屋高且阔,梁柱雕镂精美讲究,一块刻有万氏家训的碑屏将祠堂前后一分为二,其后为祖先牌位,其前是一个长而阔的廊式大厅,村中凡是有婚丧嫁娶大事都要在此设宴。大厅两侧是许多小门,破败古旧,朋友告知这里原为代代相传的老屋,他家刚从此搬出,迁至旁边富丽的二层小楼。我好奇地推门而入,只见几人围着一堆火聊天谈笑。烟气徐徐上升,梁顶悬挂几长条猪肉,朋友介绍此为腊肉。制作腊肉一般烟火不停,直至腊肉熏好为止。村人见我对这里的一切很感兴趣,便高兴地带我参观他们引以为豪的大堂。

大堂正中高悬一块牌匾写着“恩荣”二字,族人称其字为乾隆皇帝亲手所书。原来万氏祖上有人为官造福一方百姓,并随乾隆筹集军饷护驾有功而备受乾隆器重与赏识。这块牌匾也有着让村人无比敬畏的传奇故事。1999年,一日大雨滂沱,村人突然发现悬挂堂上的牌匾被人盗走,旋即展开全国搜索,最后在运往香港的罗湖海关被截获。我望着这个穿越几百年历史,金光闪耀、光艳照人的大匾,心中感慨万千,这个静静高悬的木板向外昭示着族人们时代的荣耀。耕植于中国传统文明中的小乡村人,一直秉承祖训,似乎他们从未离开过一个曾给予过他们荣耀和光环的旧时代,守着古祠堂做着一个家园梦想。


乡愁难叙


年近腊月,南方村庄长大的孩子们开始匆匆忙忙从繁华都市归来。

西服遮不住游子脸上疲惫的风尘,他们生活在都市,却只有村庄才是真正的家。在我看来,村庄里的年轻人像村旁池塘边的那棵树,他们根植于此,努力向上生长,试图摆脱这片土地,尽力地接近天空和阳光,目光停留在远方。远离村庄和大地时,他们有过破枝而出的疼痛,也有攀上枝头的欢愉。春风和煦,夏风习习,叶子欢声笑语,挂满高枝,以一个游离者,甚至是异乡的眼光打量回望故乡。他们对故土的感情很复杂,他们爱她,但又鄙视她,嘲笑她跟不上时代步伐。无疑,在这种俯视中,他们尝到了自己的荣耀感。

但不久,迷惘、疼痛纷至而来。四季无常,秋风无情扫过南方,天空变得阴郁灰暗,阴雨绵绵,冷如冰霜。他们向天空伸出的友情之手,被一夜冷风吹落。打工仔们的梦充满矛盾,在城市,他们有了一个听起来比“农民工”父辈们更体面一些的名字“新生代农民工”,家乡的一座座小洋楼是他们在外几年后交上的最自豪的成绩单。他们笑脸甜蜜而内心煎熬,荣耀回乡的同时却又背负着城市的暗伤不敢示人。

每年一次归乡正如每一次叶落归根,高处不胜寒,故土的温暖如幼时母亲一张粗糙的大手。村庄不言,安静、慈祥地接纳受伤归来的孩子,似乎这一种情感就应该叫做乡愁。

乡愁,这个词被台湾诗人余光中演绎到极致。一种有家难回,有亲人难见的痛苦,借着一首“乡愁”,成为多少游子泪奔的理由。

乡愁在中国各个角落滋长,从城市到农村,一种无所适从的焦虑在蔓延。当你身在他乡时,总想回到儿时的村庄,但真正回到村庄却又找不到故乡。

这样的“乡愁”像一场梦魇,它将你锁在汽车和小洋楼里,任你极目远眺,泪眼婆娑,故乡仍在远去。


神木人与羊杂碎


神木地处边塞,好食羊肉的习惯自古有之。一次朋友以羊肉设宴,称此羊在草原上自由恋爱长大,因此肉质嫩而鲜美。那天的羊肉确实好吃,但席上一直未见我所钟情和期待的羊杂碎。

一只羊被宰杀后,羊肉最贵,羊头蹄肉次之,最后才是羊内脏,羊内脏统称“羊下水”,是羊身上最不起眼的部分,却是制作神木民间美食羊杂碎最直接的材料。

我的记忆中,每当奶奶做羊杂碎时,我们便站在炉子旁边。她将洗净的羊肠、肚、肝、羊血囫囵放入锅中清煮,撒几根绿葱到上面,并叮嘱我们“看好了,不要让锅溢起来”。我们就坐着小板凳,守着炉子,红炭火炉吸得呼呼直响,嘟嘟的煮沸声有一种熬煮岁月的悠远宁静。

羊杂碎的味道就这样溢满屋子,作为一个对羊杂碎有独特喜好的孩子,我总能从锅盖缝隙处喷出的热气里,分辨出肥肠的味道。看我们馋的受不了时,奶奶会从蒸气缭绕中用菜刀划下一块羊肝或者一段肥肠来。我们的口水不住地流,吸溜着用牙切下烫嘴的肥肠,那种满足感是我在以后无论吃什么都再没有体会到的。

羊杂碎煮熟后,一顿吃不完,我们将它冷冻储藏起来,下次吃时将其剁成细条块,放入土豆、豆腐、香菜和其他调味品,再加入粉条或者面条,称为粉杂碎或者面杂碎。

羊杂碎的这种做法不断传播改良,逐渐走进大众视野,被带入食堂饭馆,成为一种地方美食。

在神木县城里,各种各样的羊杂碎店排列在街道两旁,成为一种风景。大多数神木县城人的一天,从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碎面开始。

一段时间我的早餐也几乎离不开羊杂碎面,甚至一度走街串巷,到处品尝各种店铺的羊杂碎面,最后以资深杂碎“粉丝”身份得出结论:在神木县城,想吃到好的羊杂碎面,对个人的适应环境能力很有要求。

你得适应人来人往、拥挤嘈杂的小店环境;得见缝插针找空位和陌生人零距离共进早餐;得有较好的平衡能力:一边端碗、一边找座、一边还得扭动着身子在人群中迂回。最重要的是,你得适应各种各样的吃相:那些翘着腿将一只脚蹬在空板凳横档上的;坐时两腿分叉超过九十度,腿部直接侵占到你一边的;还有那些将面吸溜得嗖嗖直响,把面汁溅到你脸上并有着夸张吞咽声的。此时,你最好不要冷眼瞪着别人,心平气和吃你的面。吃面时,他压根看不到你。你瞧,他吃完一碗,方才抬起头,神情满足,利索一揩嘴,大嗓门招呼同伴“再吃一碗不?”

小店拥挤,自然有卖家选择摆出露天小摊。开发公司旁边,一对父女一早便开始叫卖,他们将盛杂碎面的锅直接端到外面露天场地去买。锅下面是个大铁炉子,一个风箱不停呼哧呼哧向里吹火。从夏至冬,我曾在这里断断续续吃了半年。清早洗漱出门后,我必经此地,看到锅里的翻腾热气,总会让我难以自抑,忍不住上前蹲在人群中,抽双筷子,将钱丢进锅旁的纸箱,“老板,来一大碗”。白瓷碗里,油红葱绿,轻吹一口,荡开辣油,品咂一口面汤,酸辣入喉,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我的一个朋友,在这摊吃杂碎面雷打不动,吃了一年半。我后来才明白,原来这小子瞄上摊主女儿了,软磨硬泡终于做了人家女婿,这个“杂碎女婿”,真可谓吃到家了。

在有些地方,称呼人“杂碎”未免有些不妥,意指别人和“杂碎”一般低贱。比如在山东临朐。但当地人仍然离不开羊杂碎,只不过换了个更诱人的名字,叫做“全羊汤”,听起来似乎讲究场面宏大。后来才知,此汤是将临朐当地山羊的头、蹄、颈、肠、肚等全身各处羊肉都放在一锅煮成的汤,清汤寡水,漂几片肉,放些山东大葱,就着煎饼卷喝,味道除了腥味就是冲鼻子的辛辣味,尝后不免令人失望。

羊杂碎的吃法各地不同,据说西北各地都有羊杂碎,而且诸如宁夏、新疆等地皆自诩其为本地特产小吃。

榆林也有羊杂碎。在榆林,羊杂碎店早餐生意的火爆程度绝对能和神木匹敌。听说这里好一点的羊杂碎店,顾客要先掏钱,领个碗,在凌冽的西北风中拎着碗去拍长龙队。榆林羊杂碎以粉杂碎为主,上面扑洒几根炸豆腐和炸土豆丝,味道便大有不同,和神木羊杂碎相比,汤清、口味略淡。

这也让榆林羊杂碎在“重口味”的神木人面前有些“水土不服”。在神木县城的几家榆林羊杂碎店虽环境更优雅,但生意总是难以为继,一段时间后便门可罗雀,可见神木人对羊杂碎味道的挑剔真到了“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境地。

神木羊杂碎的金牌搭档是卤肉夹干烙,其做法大抵是将猪头肉卤到软绵嫩滑,伴之以青椒、大蒜沫,夹于一种叫做干烙的饼中。干烙质地酥软,并有微微麦香散发,与猪头肉的结合相得益彰。我每次看着师傅手脚麻利地将卤肉夹入干烙,未等递到手中,便已满口生津。

羊杂碎和卤肉夹干烙都来自民间,和陕北其他美食一样,豪气冲天的陕北人,将自己的粗犷性格注入了这些日常饮食,虽然用料粗糙,做法简单,但味道厚重。

如今,羊杂碎已经成为城中很多高档酒店的一道不可或缺的招牌菜,深受食客追捧。如果说每一个地方都有一样最能反映当地人性情、习惯的特色食品,在神木,必定是羊杂碎。


故乡的沙葱


风一吹,满地新绿,万物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触动着人的感官,告诉人们:春天来了。然而,我更相信春天是可以闻得到的,不需要桃花香的浓烈,不需要杏花香的清雅,单是驻足院子便可闻到那种夹杂在浓浓枯沙蒿味中的沙葱味,这种清新的、淡淡的味道顿时就会让人联想到,春已爬满了大地。每当这时,奶奶也会在院子里吆喝:“两个小子,上坡上掐点沙葱,回来给你们摊鸡蛋饼子。”

屋后坡上铺满丛丛小草丫,弯下腰看,又细又嫩的杆上,小而肥的叶片分两枝,光滑、细嫩,真让人不忍心踏上去。苍黑的沙蒿枝上也挤满了嫩芽,而沙葱呢?要么羞涩地躲在大沙蒿下,要么摇摆着妩媚的身子站在草芽丛中。

沙葱是圆柱状的,一蔟蔟生长,一根根独立向四周摆开,大多高六七厘米,最长也就十几厘米。沙葱不用刀割,不用剪,只用手掐,一会儿就掐一大把,掐时也不能用力过大,否则就会连根拔起。它的根是白色的,像西北所有的植物的根,很长很深。夏秋季节,上面的茎被人掐了,被羊啃了,或被霜打了,但只要根还在,等一开春,下一场雨,新芽便“嗖嗖”的往上冒,而根是随水的,天旱时往深探,雨水多时,又向上钻,像个不安分的孩子,它甚至向远处钻,钻到哪,哪就冒新苗,所以,只要有一棵沙葱,几年后便又是一大丛。

屋后的沙葱不算多,最多的地方要数离家四五里的敖包梁上。每逢春天来了,孩子群中,只要有一个人喊“掐沙葱喽”,便会有一大群孩子跟着起哄,匆匆蹦回家,从家里翻箱倒柜掏出一个布袋子,或者干脆把书包倒提起来“哗啦”将书笔倒到炕上,背起来,钻进孩子群,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飞去了,大人们也不会大声呵斥,只是追在后面,招着手,扯着嗓子吼:“落太阳就回来,不要赶黑夜。”

敖包梁上的沙葱铺的满地都是,阵阵微风将它们梳理的干干净净,透着一片幽绿的光泽,照着每个孩子圆圆的笑脸。等太阳快落时,每个人的包都鼓了起来,毛孩子们拍拍包,欢快地叫着“回家喽,吃饼子喽”,踏着夕辉,伴着吵闹各自散去了。

夜来了,家家户户上了灯,静静的夜空香味四溢,从窗户里传出了孩子们的欢呼声,月亮渐渐升起来,风安详地抚摩着村庄,将一切哄睡了。

呵,童年的梦真美,我循着时光走进去,故乡大片大片的沙葱地,散发出那让人沉醉的香味,让我长梦不愿醒。

陕北的苦菜


“三月三,苦菜丫丫爬上山。”

饥荒年代,陕北的三月是最难熬的。上一年的粮口袋倒提起来抖了又抖,早已腾得干干净净,而三月地里可以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却少之又少。苦菜这时候刚顶破土,虽然还只是小草丫丫,但起码也有了盼头,淡淡的紫色煞是爱人。因此,我更愿相信那句谚语是被饥饿驱赶的人对春天最直接的赞美。

惊蛰刚过,一场雷雨,漫山遍野的苦菜开始疯长起来。与苦菜一起构成早春田园图的是一种开着黄花的草,陕北人给它们起了个很奇怪的名字“推推菜”。这种草有茎有叶、叶子向四周摆开,茎向上托举,其顶部是一朵艳黄色的小花瓣,因此又叫“黄花菜”。比起前者,我更喜欢这个名字,但把它称为“菜”让我很困惑,直到很久以后才弄明白:过去这种菜是庄户人用来喂猪的,只有在实在饥饿时,才会摘取黄花用来做成“和菜汤”,又有花香又有色,也算是一盆不错的佳肴,看来陕北人自古就有浪漫天分,这哪里仅仅是“稀汤灌大肚”用来充饥啊!

可惜黄花菜的花期极短,清明一过就谢。不过,此时成片成片的苦菜也可以上餐桌了,成为陕北人最丰盛可口的时蔬。

用铲子或者小锄掏取苦菜,摘去根茎,拣出枯叶,经滚水焯过后,放入冷水中沤成淡黄色,用这种方法去苦味。“清油调苦菜,各人取心爱。”这句话讲了两种吃法:可以用清油调,也可以直接取沤好的苦菜,撒点盐,扑点醋,即可食用。熬上一锅青稞玉米稀饭,就上一碟苦不滋滋的调苦菜,在饥荒年代实在是件美事。

苦菜承载了太多关于陕北人的记忆。旧时陕北有个民谣:“神府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掏苦菜”,女人掏着苦菜,念想着远走西口的男人还有那家里嗷嗷待哺的娃娃,实在没有比这更苦的生活。我常想,苦菜是老天爷赐予陕北这片土地用以拯救万民的精灵。老天留给陕北人的是一片干旱贫瘠的沟沟洼洼、梁梁峁峁,但苦菜不怕旱、不挑土壤,不娇气、不张扬,旧时的陕北人只要用它糊口饱肚、活口度命就很满足了。

父亲经常讲,曾祖母在世时为了养活一家人,每日都要挎着柳编筐跪在野地里挖一筐苦菜回来,膝盖处的补丁加了一层又一层。她经常笑眯眯地打量着用苦菜养大的一帮孩子,指着月娥姑说:“你看,苦菜是个好东西,把娃娃屁股吃的宽增增的”。

时光一晃,住在城里的月娥姑已五十多岁,那次回村,要掏些苦菜带回去,说是调调胃口。而此时,苦菜已然成为陕北人席中不可缺少的一道经典小菜。每逢春夏来临,乡下有亲戚朋友的城里人都要让熟人捎一些苦菜来,或者利用周末时间扶老携幼开着名车奔跑于苍凉山峁,为的只是苦菜那一抹翠绿。一家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掏上沉甸甸一袋苦菜满载而归,饶有情趣。

掏苦菜时先要辨认清另一种植物,田苣。田苣又名“甜苣”,与苦菜同属菊科植物,生长习性几近,常与苦菜混杂在一起,但仔细辨别还是能分出些端倪。苦菜色泽灰暗,且锯齿细而弯曲,叶片略有褶皱;而田苣,叶片光鲜翠绿,叶展而阔。如果只看外观,苦菜像个灰姑娘,田苣则像个光鲜的公主。田苣不苦,虽可食用,但不知陕北人为什么不喜欢吃它,偏要自讨“苦”吃。

山西大同人不同,他们用我们炮制苦菜的方法调制田苣,而且也堂而皇之地将之称为“苦菜”。事实上,全国叫做“苦菜”的野菜有十几种,各地风物种类繁多很难分出谁是正宗。当年英法联军进犯京城,慈禧太后仓皇西逃,经过关中,饥饿难耐,臣下弄来苦菜团子,她饱食后大为赞赏,直到老佛爷断气时还在说:“只求再吃一口苦菜团子”。可见,在大饥荒年代关中一带的苦菜也是当地的待客美食。同样被认为是当地的“苦菜”,山东人称为“曲曲菜”,宁夏人称为“苦苦菜”,这些菜形状、性状大同小异,但大多类似陕北的田苣。

几年前,我家曾在市场上买到一种苦菜籽,乡人称为“家苦菜”或“假苦菜”,又说也叫“苦苣菜”。这种苦菜长势迅猛,菜叶宽硕,分层直立生长,高达20-30公分。用手撇掉一茬,根部马上又生出新芽来,家人调做凉菜,惜其名不副实,如腌大白菜,食之寡然无味,以至于第二年仍然要到野地里寻苦菜。

我对野地苦菜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每到餐馆喝酒,必点一道凉拌苦菜或苦菜杏仁,作为漱口小菜入口淡苦,嚼之神清气爽。事实上,大多数人对于苦菜的调制吃法也基本停留于此。

榆林有一道菜叫“苦菜然蔓蔓(土豆)”,类似陕北“然然菜”,用料主要是土豆和苦菜,用苦菜作为原料实在是别有风味,将煮熟的土豆杵成泥状,伴之以苦菜、香油以及其他佐料少许,食之绵软细腻,滑而不噎,鲜香入喉。同样的吃法,在府谷有一家饭馆,偏居一小镇,直接将菜名命为“苦菜然然菜”,朋友吃后力荐“一定要到府谷尝尝”。

除了当菜吃,还有人将它制成一种茶,叫“苦菜茗茶”。为什么会有人喝这种苦茶?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诗经》是这样写苦菜的,谁说苦菜苦呢?它如荠菜一样甘甜。此前一直不理解其中含义,逐渐历经人世风雨,才懂得:知苦方知甜,苦是一种人生况味,人生于世,世事沉浮,人间百味哪种味道能和苦相比呢?

我猜想,喝苦菜茶之人是不是一个满脸风霜、谢顶少发的中年男人?若不是尝尽人间滋味,又怎么会喜欢苦菜的“苦”呢!


在陕北:七月十五的那些事


乡有一种花,繁殖能力很强。这种花春季弥漫草滩,盛夏开黄花,秋季成熟结荚,荚内裹籽,其籽黄米粒般大小,纯黑色,晶莹剔透。陕北人将它叫做“面人人眼睛花”。很长时间,我想弄清楚它的学名,但都未能获知,后来想,也罢,这名字也怪生动,或许换个名字反而觉得不顺口。

每年逢七月十五前夕,我们便去从这种花上摘一些荚子回来,晒干、揉碎、将碎叶吹开,留下黑籽,用作面人眼睛。

捏面人是陕北的传统活动,每逢七月十五大人都要放下农活为孩子们捏面人,这时也是孩子们最欢乐的时候。

一家人团坐,和面的和面,烧火的烧火,捏花的捏花,捏“花”指的是花样,一些地方也将面人叫做“面花”,捏面人不只捏人,也捏一些熟知的动物,如狗、马、公鸡、燕子、双头狮子、猴子啃西瓜等等。七大八小的孩子们也爱掺和其中,捏一些简单的雀儿、青蛙、罗汉、大头娃娃,每每捏出一个小花样,乐不可支,欢喜鼓舞。

面人捏出来要蒸熟,每放进去一锅孩子们会迫不及待的等着扑上去闻热气腾腾的面人出锅时,带得那一种诱人的面香味,我们给刚蒸出来的面人点上红、蓝色的花瓣印,红、蓝色水是用同颜色的纸泡出来的。用来点色的玩意儿是一朵干枯的罂粟花壳,花壳顶部有一朵小花状的分叉,用分叉处蘸红、蓝水印戳后,面人顿时会变五彩斑斓,特别诱人,孩子们手捧着点上色的面人百般喜爱。我想,这大概是陕北人对孩子最早的艺术启蒙。

其实,捏面人同时也是女人们比拼手艺的方法。在陕北,七月十五前后走亲访友要给别人孩子带几个面人,互换一下,看谁家的面好、花样多、吃起来酥脆。孩子们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在零食匮乏的年代,面人是不错的美味。现在的孩子无法消受,当然也难以体会吃面人时美滋滋的感受。

我上小学时的干粮口袋里只装过三样东西:豆瓣炒米、羊油炒面以及面人。七月十五前后,面人便开始出现在我的口袋里。在课堂上桌兜里的面人是极具诱惑力的,我的心时常不在口沫横飞的老头子身上,肚子饿的开始反抗时,故意将铅笔碰到地上,借捡铅笔在桌子下狠狠咬一口面人,匆忙的嚼碎吞掉,而后一本正经的坐回位置。

在我看来,陕北农历七月是最舒适的时节,这时候,夏天渐远、太阳不毒、南风不热,天空经常瓦蓝瓦蓝,小时候的我最兴奋的事情是站在屋前马棚顶上数点我的面人,凑上去闻它被太阳烤过的味道。

马棚里,爷爷牵出枣红骡子,套好鞍子骑上去,后面拖着一褡裢烧纸,一点一晃上坟去了。

七月十五又是一个祭祀的日子,事实上很多地方也将这一天叫做“鬼节”,各地很少有捏面人的习惯却大多有上坟祭祖的传统。在陕北,七月十五儿女都要回家看望老人、祭祖。给逝者烧纸钱,带些酒肴,煮羊肉是必须带的祭品,北草地的人一辈子都和牛羊打交道,喝惯羊奶吃惯羊肉,每到七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杀只羊,犒劳一下忙了大半年的自己。煮羊肉必放三味调料,陕北人讲,“大炖羊肉离不了葱”,葱是必须要放的,当然还有辣子,二者兼用来去膻味,最不能缺的是地椒。地椒是一种野生小草,伏贴着地皮生长,七月十五时节开小粉花,闻时有一种特殊香味,这种奇特的小植物生长于荒凉的土山梁上,陕北人认为“只有地脉好的地方,才会生长地椒”,一地有无地椒生长甚至成为风水先生寻龙点穴的判断方法。

每逢七月十五上坟时,我们都要从附近土梁上摘一些地椒回去,晾干备用或者直接放入炖羊肉,地椒略带辛辣味,用纱布包裹扎住放入炖肉,其香妙不可言。

七月十五最好吃的羊肉当属庙会上用大铁锅炖的肉,一锅炖几只羊,汤浓、味足、有气氛,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羊肉用来布施来人,这些人都是来庙会看戏或者敬神的。

陕北人鬼神观念甚重,三五户供一家“神堂”,十来户供一座庙,各家族都有自己的庙会,小型的祭祀活动直接称为“神会”,这些庙会大多设在每年七月十五前后,信徒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有在上一年“许愿”得以实现者,牵一只羊至庙门前“还愿”:将一瓢冷水从羊头到羊尾泼洒,若羊浑身一抖擞,表示得到“神示”,同意接收。若久久不抖,许愿者便开始不断祷祝请求接受之类的话,庙门前坐一老者,头扎手巾,腰系红布,专做“协调”,对着神像高声讲道:“收了吧,您老儿家不要和我们凡人计较,我们凡人吃的草籽,穿的树皮;牛皮灯笼(牛皮灯笼大概是一种过去用的煤油灯,灯光较暗),黑洞洞介“(在陕北意为懵懂不明白、不开通)……”一番过后等羊浑身一抖,水珠四溅,许愿者愁容收起,皆大欢喜,高高兴兴宰羊去了。

庙门对面搭着戏台,戏班子在台上扮小丑,扭腰撅屁股,逗的一群没牙老太太前俯后仰、眼泪婆娑。旁边树荫下的年轻人,喝着啤酒,谈论着生意经,自然没有功夫管台上唱的是哪出。

庙会的热闹要一直延续到深夜。记得有一年七月十五,月亮极圆极亮,我与母亲乘月色干农活,庙会里的戏子依依呀呀得唱,我们驻足听,我认为是《包公斩美》,母亲反驳说估计是《二蛋吃醋》,反正最后也没听出到底是什么戏。皓月当空,笑声不断传来,搅动着夜的宁静。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那样的陕北,那样的七月神秘而充满情趣。


今冬,你吃杀猪菜了吗


几年前,我在鄂尔多斯参加当地的一个论坛,听说会有众多企业家云集,我到达会场时,却感觉气氛怪异,只见几头肥猪倒挂于场外,几人围成一群刮毛洗猪、割肉涮肠,会场入口处赫然写着“杀猪菜论坛,猪酒论英雄”。此情此景,真有些滑稽,却又让我思绪纷飞,三国时,曹操刘备二人围炉而坐,煮酒谈天下,自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曹耳”酒后微醺,凭几分醉意,执几句诳语,两个君主的对话一越千年,豪气万丈。而眼前这场论坛真是让人大跌眼镜,来客六百多人,场面宏大,现场甚至有人请来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评审官员为活动颁发了“规模最大的杀猪菜品尝活动”证书。

这些具有传奇色彩的煤老板们,身上倒真有着一种草莽之气,自称英雄也只是一种自我调侃,吃着杀猪菜,满桌子都是油乎乎的嘴,这个论坛自然没什么大事可论,倒是作为消遣娱乐、畅谈叙旧颇有几分新意。

陕北与蒙西南地区,地理相连,风俗相近,每近寒冬,这一带处处都是这种场景。

小雪杀羊,大雪杀猪。节气和严寒提醒人们磨刀霍霍,迫不及待投向猪羊。在陕北农村,家家户户都要在寒冬到来后杀一两只猪,称为杀年猪。杀猪场面热闹非凡,只见三五壮汉,跳在猪圈里围追堵截,将惊恐的肥猪堵在死角,一人冲上前两手死死拽住猪尾巴,另外几人一齐拥上,将猪按倒五花大绑,屠手在一旁威风凛凛,吆五喝六。

屠手一般由村里掌刀经验丰富者担任,他不慌不忙,牙深深反咬着刀背,卡着两腮,摸准穴位,抽刀利落,下手麻溜果断。

杀猪一旦找不准穴位自然成为众人笑柄,腊月杀猪忙的季节,屠手炙手可热,请不到有经验的老者,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便被委以重任。有一次,一年轻人硬是被“赶鸭子上架”。猪叫人慌,一刀子捅下去,自以为圆满收官,哪料,手一松,猪扑腾翻身将围住的众人撞开,慌不择路,径直奔去。人在其后狂奔大喝,“快围住,刀还在猪脖子上插着哩”,猪被追的满沙梁跑,直到血流净,一头扎地,方才被赶上。众人又像是狩猎获得了胜利成果般,将猪扛回来,而屠手也自然少不了被一阵嘲笑,“吃了女子奶了,咋手上甚劲儿也没。”

猪宰好后,麻利的屠手开始蜕毛、刮皮、割肉,卸掉一只猪游刃有余,毫不费力。北风凛冽,寒风中的男人们干的火热,家中的婆姨们也将灶火烧得通红,等待男人们割肉回家。

陕北人将杀猪这天的菜叫做“杀猪菜”,中国南方也有很多地方杀年猪,在这一天请客欢聚,称之为“喝杀猪酒”,邀一些亲朋,用当天的猪肉炒几个菜,喝点小酒,欢庆盘点一年的劳作成果。

陕北人不习惯炒菜,祖祖辈辈吃腌酸菜觉得还是酸菜顺口。虽有调查报告显示,陕北人因吃酸菜成为全国胃癌高发人群之一,也没能挡住他们对酸菜的热情。与平日所吃的的“熬酸菜”略有不同,这一天的杀猪菜虽然也仅有酸白菜、土豆、当日鲜猪肉几样原料,但特点是油大、肉多,肥而不腻,油肉鲜香,味道妙绝。

吃杀猪菜,酒当然不能少。陕北人好酒,寒冬来临每逢哪户杀猪,便邀请邻里乡亲、城中亲朋到乡下欢聚,尝鲜喝酒。每次与杀猪菜“遭遇”,人们总是难抵诱惑,将那些现代文明带来的富贵病抛之脑后,忍不住大快朵颐,风卷残云。喝着高度数的曲酒,划拳唱曲,尽情欢畅,屋外寒风朔气,屋内豪情似火。

“回农村吃杀猪菜吧?”这是城里朋友在冬天经常说的。吃杀猪菜已经成为一个让大家心照不宣的回家理由。

每次回家欢聚,逢遇此景,我便会想起鄂尔多斯的那一幕,会被现场气氛包围,一种情绪从胸中升起!古人将“猪”叫做“豕”,在“豕”字上面加“宀”不就是“家”么,“宀”代表房子,有房子有豕才像个家。

在外风雨飘摇,淹没在城市的喧嚣中,夜深人静,总会想起某个地方,除了有两孔窑洞,我们的亲人,还有一个猪窝,两头肥猪流着哈喇子,用嘴拱着石头槽子,唧唧哼哼,唧唧哼哼。

我突然明白,对杀猪菜的记忆就是对故乡印象的一遍遍回顾温习。我们念叨的未必真是“杀猪菜”,或许是为了回乡拾回一种遗落很久的记忆或某种情愫吧。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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