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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花儿春野开(外一篇)刘为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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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8.10.11

    几场淅沥的细雨过后,沉睡了一个冬天的东山和它脚下的曲柳河渐渐苏醒过来。贴在门楣上的过门笺悠悠地飘扬几下,大地绿了,桃花红了,隐藏在草丛中的堇堇花儿也在不经意间悄无声息地傲然绽放

    回到故乡,漫步在无垠的田野上,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春天,还有那些年少的金色时光。

    天还亮,娘扛着锨镢还未走出大门,又返回身叫着姐姐的名字说:“带着你弟弟,去坡里薅点草、挖点野菜吧。”

    “嗯!”姐姐很痛快答应着。

    其实母亲不说,天亮后姐姐也会带着我和弟弟上坡,因为前几天父亲刚用一筐地瓜干从牛庄集上换回一对家兔。小兔子已经开始吃草了,浑身光滑的皮毛和一双宝石似的眼睛着实欢喜

    迎着温婉的春风姐姐一只手提着篮子,一只紧拉着弟弟嫩绿的小草,蓬勃的野菜,缤纷的花朵,在我们的脚下缓缓掠过,又接踵而来。我们愉悦地奔跑在早春的田野上,扑面的芬芳已经把姐姐皴裂的脸庞润泽绯红透亮。奄忽,有悠闲地享用着青草的野兔被我们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吓得四处逃窜,直到消失于麦田深处

    在一处宽阔的土坡上,姐姐止住脚步,蹲下身来。她的跟前,一棵叶片类似于车前草的野菜,在阳光下泛着盈盈绿意,三五朵小花从各自细长的花柄上垂下,一抹淡淡的不易捕捉的香气稍纵即逝。

    “看!像不像玉簪子?”

    姐姐小心翼翼地掐下一朵,平放在她的手心。骄人的花柄在靠近花瓣之处略微弯曲四五片紫色的花瓣儿像是一块天然的水晶镶嵌在花柄上,俨然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典雅脱俗

    只见姐姐轻轻地把它别在她因营养缺乏而显得泛黄的发间,一抹不易觉察的绯红就调皮地滑过她的脸庞。就是这稍纵即逝的羞涩,竟让我忽然发现,姐姐竟是如此的美丽。贴着补丁的花格子衣服,配上山里女孩独有的那份透着坚韧和执着的俏丽,永远地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姐姐又掐下两朵,分别插在我和弟弟蓬乱的头发中,惹得姐姐“咯咯”长笑。那清灵的笑声,如浪潮般蔓延过春日朝气的大地。

    姐姐说,这是她最喜欢的野菜,叫堇堇花儿。后来我才得知,叫堇堇花儿又称堇堇菜,学名是紫花地丁,耐荫、耐寒,不择土壤,适应性极强,不仅可以食用,还是清热解毒、凉血消肿功效很不错的中药材。

    “姐姐!姐姐!这里也有一棵姐姐花!”刚刚学会说话还吐字不清的弟弟,把堇堇花叫成“姐姐花”。

    姐姐看了弟弟一眼,在原来那棵堇堇花旁边一处较低洼的地方,采起一小把嫩嫩的野草,放在左手里,然后用右手用力地拍了三下。

    “来,过来闻一闻,是什么气味?”姐姐对着我俩和润地说。

    “是甜瓜味!”弟弟抢着凑上前去,掰着姐姐的手说。

    “我觉得是面瓜味!”我说。

    “恁俩说得都对!”姐姐指着脚下的那一簇小草说,“看,这就是婆婆指甲,‘婆婆指甲拍三下,不是甜瓜是面瓜’!”

    婆婆指甲也是一种野菜,石竹科,有的地方叫瓜子草,含糖、味甘。从那以后,不论何时何地,只要看到这种野草,我都会采上几片叶子,放在手心里揉几下,然后凑近鼻子,一股芳香的气味就立刻让我体会到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姐姐身边的那种感觉。

    姐姐没有读过书,她只能用山村里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叫法,教我们认识那些与我们的生活、甚或是生命息息相关的野菜和野草。那时候,台子顶、北岭、后陡沟、后洼子,是姐姐带我们常去的地方。就是在这片田野上、沟渠旁,我从姐姐那里认识了几十种甚至更多的野生植物,如婆婆丁、荠菜、灰灰菜、麦蒿、饽饽蒿、萋萋芽、马齿苋,还有山羊胡子、兔子头、菱角嘴等。也正是这段儿时的经历,或多或少地影响我对植物、对农业学习的兴趣。

    姐姐大我十一岁。作为家中的老大姐姐自然成了父母最好的帮手。在我小时候的家乡,人们都习惯把到了上学年龄至结婚前的女孩称作“识字班”。十五六岁的姐姐已是一名名副其实的“识字班”了,但她没有进一天学校。繁重的农活,一年又一年循环往复过度的劳累缺少营养让娘患上了多种疾病,才十多岁的姐姐不得不担负起家庭的重任来。

    前些年常听娘说起,在我三岁那年,她领着不到一周岁的弟弟远去陕西三舅家帮忙带孩子。那时候父亲忙于生产队的事情,顾不上家务事,我的大哥、二姐已经上学了,而我还尚不懂事。直到娘和弟弟回来,家里五口人的吃穿住行,都是大姐一手操持。

    大概是我读初一的那年秋天,姐姐出嫁了。一辆系着车襻的农用独轮手推车,卸下两个偏篓、并稍作装扮后,载着姐姐,沿着遍布着堇堇花的山路朝着大山陌生村庄缓缓走去

    从此,离开故乡前的每年春天,我都会寻机来到山坡上、来到原野里,仔细地寻找那些纷繁的小草之间,并不被人们注意的堇堇花儿。堇堇花儿每年都会如约地绽放。每当此时我都会欣喜若狂,因为堇堇花开放的时节,正是姐姐回娘家多住的日子。替娘浆洗完一大家子该洗的衣服,烙几垛子煎饼,挖一筐喜欢的野菜,再陪着娘说一些体己的话语。亲情,就在莺飞草长的日子里,如这三月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姐姐花儿!”

    看着脚下初开的堇堇花,我忽然就想起初学说话的弟弟说过的那句话来。堇堇花生在贫瘠的土壤里,却依然顽强地生根发芽、长叶开花,只为向大地无私地奉献出她娇嫩秀雅姐姐不计得失,付出不求回报的品质不正如堇堇花

    身处异乡,已经鲜有机会看到堇堇花了,但身影却不时绽开在我柔软的视线里。那天拨通娘的电话,电话里最先传来的却是姐姐那依然清灵的声音:“……咱爷娘身体都好着呢!”未等姐姐细说,娘已接过电话:“有空回来看看吧,满坡的姐姐花都开了呢。”

不知是我一时听力模糊,还是耄耋之年的娘言语不清,在她眼里,堇堇花也成“姐姐花”

 

朵朵雪花飘曳来

 

近二十年大雁式的生活,让我几乎淡忘了冬天这个季节的存在。

不去海南的日子总是倚窗期盼冬天的到来多么希望能冬日的一片白茫茫里,沉浸在飘飘摇摇的雪花看着白色的精灵们栖落在挺拔的松树上,抑或片飘曳在我的掌心里。

    也许是心诚所至吧,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瞬间就有一块块巨硕的黑云漂浮过来,遮住了橘黄色的夕阳。眨眼间就有鹅毛般的花降落,如柳絮纷飞,漫天起舞

    诗人说雪是冬天的飞花,绽放在寒风之中。一点儿都不错,这洁白的雪花带着一缕缕记忆的幽香,穿梭在车来车往的城市和寂静祥和的乡村里,刹那间大地就成了一整块宽阔的幕布。

    雪花在舞动着,旋转着,像季节的精灵,纷纷扬扬地簇拥着抵临这个静谧的世界。漫步在城市的街头,我伸出双手,掌心里满是丝丝清凉,身后一行浅浅的脚印,不一会儿又消失在漫天的雪花之中。

    一片较宽敞的空地上,一群麻雀在跳来跳去,少了以往的叽叽喳喳,忙着寻找一些被雪花覆盖了的食物,忽而呼啦啦地飞起来,忽而再呼啦啦地落下。

    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关于冬天的记忆,立刻就像一组随机播放的幻灯片,时断时续地投射在这一方洁白的银幕上。时光让我回到从前,回到儿时乡下那个小小的庭院里。

    那是一个寒冬,一场罕见的大雪几乎盖住了麻雀们可以觅食的所有场所。父亲在院子里扫出一片空地,用一截拴着长长绳子的木棍支起一个箩筐,箩筐的下面撒上一些细小的玉米碴子。我们兄弟三个跟父亲静静地躲在屋子里,父亲紧紧地攥着绳子的另一端,只等着那些饥饿的麻雀来自投罗网。

    也许是饿得饥肠辘辘禁不住诱惑,先有几只麻雀试探着慢慢靠近箩筐,只吃的一两口便机警地飞走了。这样反复几个来回,后来觉得没有危险,便干脆进入箩筐下放心地吃了起来,紧接着就有它更多的同伴出现在箩筐下。

    瞅准时机,父亲迅速地用力一拉绳子,木棍飞走,箩筐急下。受到惊吓的麻雀们,在箩筐扣下的一霎那四散飞奔,惊落了一场小雪从树枝和草垛上纷纷飘下。箩筐扣下了,便有三五只反应速度慢的麻雀,成了我们的猎物。

    在那个食不果腹、破衣蔽体的年代,麻雀肉就成了冬季里给我们这些孩子们改善生活、增加营养最好的美味。现如今,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和环境保护意识的提高,人类再也不是它们的天敌,它们便放心地从偏远的乡村融入到现代化的城市里来了,与人为友,和谐共处。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群可爱的麻雀有的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悠闲自得的在那白杨、栾树枝头窜上窜下,着实给这座美丽的小城增添了一道亮丽的景致

    夜色渐浓,闪烁的霓虹灯已经点亮了小城的夜晚。纷飞的雪花,行经灯光处,每一片都要来几个潇洒的旋转,然后袅袅落下。只一会儿,刚刚被大爷大妈们打扫过的广场上,又有浅浅的白在攒拥的脚步下斑斑驳驳。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幽幽地唱着最炫民族风,让爱卷走所有的尘埃。”

    音乐响起来了,悦耳的歌声带动着整齐的舞步,曼妙的舞姿随着铿锵的节奏,与雪花一起舞动起来,沉寂了一天的小城立刻鲜活如潮。

    一个孩子挣脱母亲的手,一双小手从旁边的冬青上掬起一捧洁白如玉的雪花,然后仰起头撒向空中。不知不觉,记忆又悄悄把我带回到故乡的东街上。

    在我的老家,有一种戏曲叫周姑子戏几把凳子,一张桌子,就是“盛装”的戏台子。

    每年到了寒冬,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终于可以停下来,放松一下自己的身心,唱一唱、听一听那些经久不衰的故事。于是平日里安静的东街上,就出现了一年之中少有的欢腾。

    山村的冬夜,一团明月挂上天空,在月亮和积雪的照耀下,东街亮得近于白昼。长长的筒子鼓被敲击出的粗犷的咚咚声,悠扬的月琴声和激昂的唱腔,霎时就传遍了村子里的角角落落。

    大人们似乎都沉浸在抑扬顿挫的周姑子戏里听不懂戏的孩子,人群外的雪地和高高的树杈上,就是他们喧闹、欢乐的舞台。一个个从孩子手中抛出的雪球,不经意落在戏场上,或是落在人群中某个人的脖子里,于是就换来一声:“这是谁家的皮孩子啊?”琴声并没有因为突来的声音被打断,唱腔倒是变得有些沙哑,山村的欢乐仍在持续。

    广场上的舞曲停止了,大爷大妈们喜笑着活动活动筋骨,人群渐渐散去。几个也许是因为有事耽误了而出来晚的中年人,还在做着各种健身的动作。

    一片没有被寒风吹落的树叶,经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带着厚厚的雪花,从高高的枝头上簌簌落下,忽然间小城又变得岑寂啦。桔黄色的路灯依然迷人的闪亮,林立的高楼上各式彩灯也依旧闪耀着的七色的光芒。

    “下雪了,下雪了,雪地里来了群小画家,小鸡画枫叶,小狗画梅花,我来做个雪娃娃。”还是那个活泼的小女孩,两只颤动的羊角辫在飞舞的雪花中格外亮眼。

    “为什么小鸡画枫叶,小狗画梅花呢?”

    “因为小鸡的爪子像枫叶,小狗的爪子像梅花。”

    稚嫩的童音,在这个有雪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动听,就如同一首首耳熟能详的童谣,从我四十多年前的老家窗棂子里飘散出来。

    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把我和调皮的弟弟哄进她刚刚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过的被窝里,一双不再柔软的手,轻轻拍打着我们的身体,似唱似说:

    “扯大锯,拉大锯,姥姥家门前唱大戏。接闺女,唤女婿,就是不让恁俩去。不让去,也得去,骑着大马赶过去。”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叽里咕噜滚下来。”

……

    于是,一生中最动听的歌谣,就在那些风寒雪重的夜晚,在摇曳的灯光中,伴我进入甜甜的梦乡。

    披着一身雪花回到家中,夜色已显凝重,玻璃窗外到处都是一片耀眼的白,目光所及之处已看不清雪花是否还在轻柔地飘落。

    遥远的故乡啊,今夜也会有雪吗?

    多么希望这场瑞雪,下得再大一些,一层遮掩住冬麦,也封存住我一段段温暖的记忆。待到一觉醒来,“画堂晨起,来报雪花飞坠”,相信年后又是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

 

——选自2018年《烟台散文》春节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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