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痴地看着车窗外一望无垠的花海，心里突然冒出一句：油菜花真的很黄啊！然后，就为这句话偷偷地笑出声来，惹得坐在过道另一边那个长得乖巧清秀的全陪导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来罗平，是为了看菜花。电视屏幕上菜花节里那种无边无涯的灿烂金黄实在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只是，一路上，我对赏花并没有抱有多大希望，来之前，种了一辈子庄稼的婆婆说，今年打春早，春节过后，就该是油菜结荚的时候了。

　　从昆明到罗平，伶牙俐齿的地陪导游一路上叽叽喳喳老想把我们的热情调动起来，可这个从青岛来到昆明上大学的女孩大概事先没了解清楚我们本来就是云南本地人，在昆明一上车就来了一句：嗨，大家好，你们以前有没有来过昆明啊？一不小心就把车上的人给得罪了。我倒不在意是不是真的来过昆明，世界那么大，总有一些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比如早就听来过的朋友说罗平的万亩油菜花很壮观，但直到坐上前往罗平的车，我仍想不明白那春野里随处可见的油菜花与“壮观”有什么关系。有人回了一句：“你以为我们是谁啊？住在云南还连昆明都没来过。”大大咧咧的山东妹子也不计较，自顾兴致勃勃地给我们介绍了昆明的人文历史，再接着讲云南的民风民俗，再后来还组织我们一起做游戏，但大家都好像有点懒洋洋的。过了许久，有人很小心地问了一个大概是所有人都憋了很久却又不忍说出的问题：油菜花开败了吧？ “没有没有，因为天冷，今年的花期推迟了，现在正是菜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我两天前还带了一个团过来的。”山东妹子见我们都来了兴致，接着讲了她前两天带的团来罗平途中的一件趣事。

　　上次她带的是一个省外的团队，当他们乘坐的车从大片开得灿烂的菜花丛中穿过时，其中的一名游客突然忘情地面朝窗外激情澎湃地吟到：“啊！”然后顿了一下，就在所有人安静地期待着精彩的下文的时候，老兄憋出了一句：油菜花，真黄！

　　全车人爆笑。

　　“大家可都是编辑、记者呵，呆会儿见到油菜花肯定不会再说‘油菜花真黄’了吧！”或许在这个还在上学的山东妹子眼里，那金灿灿的油菜花应该能够从我们嘴里引出些绝妙的句子来吧。

　　果然，还未到罗平县城，路旁闪过的一片片灿烂的金黄就给了我们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越往前，花越多，渐渐由最初零星的小块连成一望无际的花海。车箱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没有惊叹，没有尖叫，一群曾自以为能熟稔地驾驭文字的人在这里突然集体失语了，任何华丽的辞藻在这种无边无涯的灿烂里都暗淡得没有任何意义——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哄笑很浅薄，那位老兄说得很对啊，罗平的油菜花的确很黄。真的，不知是品种还是光照的原因，这里的油菜花真的是黄得特别灿烂。

　　金黄的菜花将坝子边的山隔在了远处。远远望去，山算不上高，可一路上总看见山凹里还留着一些或大片或小片的残雪，有的在山腰，有的在山顶。细看，那“雪”虽亮得耀眼，却似乎还透着点温暖，后来才看明白，那本来就不是雪，是农人们种在地里的油菜开出的灿烂花朵。罗平人大概都惜土如金，而且都很偏爱油菜，种了满满一坝子的油菜仍觉不够，还将油菜种到了坝子边的山上，甚至，连公路中间用作车道隔离带的花坛里，也都种上了油菜。

　　远处，有微型的小山从灿烂的菜花丛中凸起，似顽童随意撒落在黄色画布上的墨迹，似乎是打破了画布原本的完美，却又使得一幅原本娟秀的画无端地多出了几分俏皮、几分生气。后来才知道，这就是罗平所特有的小馒头山，因为多得数也数不清，当地人又称它们为“十万大山”。与坝子边那些高耸的山相比，将这些小馒头山称作“大山”有夸张之嫌，不过其中的“十万”倒让人感觉很形象，既然是上万，肯定不是轻轻易易就能数清的。

　　一辆银色的小车在花海中时隐时现。“若是小一点的车，就可以开到油菜田中间绕上一圈，我们的中巴车太大，进去了转不出来。”导游热心的解释，倒让我心里生出了一种挥不去的遗憾。近距离地穿梭在花海中，任花香鼓满车箱，一定更惬意吧！

　　在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丛中，罗平县城如一条浮在花海中的船，同样是用钢筋水泥筑起的高楼，在这里，却因这四周灿烂的菜花而添了几分灵气。县城的另一面，同样是大片的油菜花，只是，这边的山离我们近了些，感觉也高了许多。路旁不时闪过农舍，普通朴素的房子，一律退到与公路有一段距离的菜花丛中，这里的农人大概都舍不得把这些灿烂的菜花关在门外，因此他们的房子大都没有砌围墙，两排呈直角布局的房子围拢过来，就组成了半个院子，余下的半个院子，则是敞开的，装了满满一坝子的菜花。枕着淡淡的花香睡去，清晨醒来的时候，一开门又是满眼灿烂的花朵。每一个春天，这里的农人定然天天都是神清气爽。

　　所有的人都不再满足于隔着车窗和高速公路长长的隔离栏看菜花了，导游只好答应给我们安排半小时去田间拍菜花。在一个高速公路的入口处，车刚停稳，一车人便迫不及待地蜂蝶般扑向金灿灿的田野，不管不顾地呼朋引伴跳进菜花丛中，都急急地想把满眼的灿烂连同自己的笑容一起收入镜头，惹得守在田边的农人忙前忙后地吆喝，生怕我们踩坏了他们辛辛苦苦呵护了一季的宝贝。本应在花间忙碌的蜜蜂大概也被我们痴痴的样子惹急了，竟成群结队地飞到大路上来，一个劲地往人的头发、衣领里钻。低着头很小心地冲向菜花深处，蜜蜂是少了些，人却多了起来，才发现早有人比我们先到了，都是一副花痴的模样，或在花丛中摆出各种姿势陶醉地等着别人拍，或端着相机努力地寻找更好的角度，都想把眼前的美景定格成永远的记忆，在一处远远望去比馒头大不了多少的小山包上，竟然挤上去了一二十个背着相机的人。有人不小心被蜜蜂螫了，却呵呵笑着仍是不愿离开，还在朝着菜花的深处走去。像一群贪玩的孩子流连在黄花丛中，早忘了下车时“半小时内必须返回”的约定，急得那山东妹子尾在我们身后一遍遍催促我们往回走。

　　很不情愿地上了车，仍只顾望着窗外金灿灿的菜花由无边无垠的大片被村庄、树丛、山坳分隔开来，至于山东妹子关于九龙河的介绍，一句也没听进去。

　　九龙河风景区大门前的停车场上，一群老头老太太正有说有笑忙着互相拍照，看样子是一个由老年人组成的团队，大概已经游过了九龙河瀑布准备离开了。他每个人都戴了一个油菜花编成的花环，开心地摆出各种造型请同伴拍照，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还拿出一块很大的丝巾高高地举在身后摆出飘逸的造型，幸福地偎在一个老头肩旁，在一片带着羡慕的笑声中，就在有人为他们摁下快门的瞬间，我看见老太太那刻了皱纹的脸笑成一朵好看的花儿，比她头顶上那些环住银发的油菜花还灿烂。就想，老了以后的花仙子应该就是这个样吧，就算已老得眼睛都陷进皱纹里去，眼角溢出的笑容依然美丽温柔。

　　顺着透明得似乎可以涤去心上所有尘埃的九龙河水逆流而上，却无心细品九龙瀑布的柔媚与壮阔，只是在导游的指点下匆匆地停下、拍照，再继续往前，好像只是为了尽快完成一个程式，脑里眼里，全是金灿灿的花朵，以至于连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刚才不小心将魂魄落在那无边无涯的花海里去了。

　　终于在黄昏时分爬到了九龙瀑布的最高处，迎着夕阳站定的一瞬间，先前掉落的魂魄就突然又回来了——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菜花，从脚下一直绵延起伏到天边。怪不得那黄灿灿的菜花能占满整个罗平坝子甚至一直溢到坝子边的山坡上，这条被称为罗平坝子母亲河之一的九龙河原本就是源于这香气馥郁的菜花丛中的啊！与坝子里平坦无限的花海相比，眼前的菜花在绵延起伏中堆叠出一种厚实，在昏黄的夕阳里，让人感受到了一种真切的壮美。

　　痴痴地沉醉在九龙河源头的花香里，不知道那枚桔黄的太阳什么时候从天边隐去了。时光似乎停滞，直到那山东妹子催促我们下山的喊声把我惊醒。沿着潺潺湲湲的河水一路往下，又遇见些小片的零星菜花，大概是景区的开发者故意种在这里点缀风景的，不过及膝那么高，却也一片一片开得灿烂，在渐浓的幕色中像精灵一样散发着醒目的光泽。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但脚步却有些彳亍。大约在一个月前，我在城郊的田野里远远地看见过几块零星盛开的油菜花，兴高采烈地跳下车直奔过去，一步步近了，胸腔里却被越来越多的失落填满，于是还未到达又转身落荒而逃。长大的城市不断侵占周边的土地，被马路和高楼分割开来的田野显得越来越单薄，间杂其间的不多的几块油菜花，已无法再让人酣畅淋漓感受春的勃勃生机。于是我开始在心里盘算，春节假，是不是再去罗平看一回菜花，仍然沉醉在花海里再做一回痛快的花痴。

　　（责任编辑：王生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