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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伟的散文/【北京】苏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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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6.06.28

  苏伟,男,1978年9月生,甘肃天水人。作家、评论家。现任中华伏羲文化研究会文创委秘书长、《散文世界》杂志执行主编,主要著作有《有一种财富叫苦难》等。

  驼背大叔

  听母亲讲,我们在中山居住时的邻居魏喜儿大叔因病去逝,得此消息,我心中一酸,不觉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魏喜儿大叔,我称驼背大叔,自从我认识他时,他已是年过半百的一“老翁”,他那副苍老的面孔,刻写着岁月的留痕,似乎没有什么心情的表露,俨然一尊雕像。他的头颅既尖又小,始终朝着前方来回收缩,背部隆起,腰弯曲着呈弓字形状,走起路来步态老迈笨拙,摇摇晃晃的,多么像一只负重爬行的蜗牛。

  这样的一位驼背大叔,走过了多少风雨人生路,承载了多少生活的艰辛和酸楚,他是否也有想诉说的心里话?不管他作何想法,他已经死了。

  他的死不会引起乡亲们的悲痛,也没有几人去评说他的生平,乡亲们只按祖传的礼俗,将他入殓,给他烧冥币、献水果、敬香火,然后四人一组,抬起棺木来到墓地,在风水先生指定的时间把他埋葬。当一锨锨扬起的黄土落入墓穴时,驼背大叔已成阴间的鬼……此前,乡邻们的大门他是随便进出的,自从有了坟堆的那刻起,乡邻们的门口便燃起了冷艳的火把,他们在驱逐鬼魂。

  一、艰难的生活

  我家从苏家峡迁至中山乡时,就与驼背大叔做了邻居,那时恰逢他家在给儿子说亲,可驼背大叔家一贫如洗,连正房都无钱修建,只有两间简陋低矮的泥屋供人安身。在农村家无正房代表着地位低贱,是让乡邻们所瞧不起的。驼背大叔家的贫穷引发了我父母的同情,母亲将二千元积蓄借给了他,可这点钱远不够说亲的彩礼。由于驼背大叔家境惨淡,日子过得窘迫,他是没有能力向别人借钱的,实际情况是无人愿意借钱给他。

  女方家的傲慢和逼迫,让驼背大叔备受煎熬,犹如置身火坑,受着火焰的烧烤。我常见他们一家思不进食,忧愁不绝,断了炊烟。既然“当家”的男人无能撑天,那就只能由女人挺身而出,担负重任,谋想如何成全一桩婚事了。此时,我认识了驼背大叔的妻子,席儿姨。

  突然间从幕后蹦出的一个女人,竟是如此面目清秀,身材修长,能说会道,与驼背大叔一对比,简直就是武大郎和潘金莲的翻版。有席儿姨的明理和求情,寒舍顿显生机,看似绝人的难关面前拓出了一条活路。

  善良的乡亲,看在一个女人的情面上大多都慷慨解囊,纷纷拿出自己的存款,就这样在众多乡亲的帮助下,驼背大叔和席儿姨才圆了一桩心事,解除了困扰他们多日的愁结。

  一天,席儿姨吩咐驼背大叔去别人家取借款,对着他反复说了三遍一千元,一千元,记着是一千元,驼背大叔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可没过多久,他又跑回来问是多少,席儿姨痛斥了驼背大叔一顿,再次告诉他是一千元,只见他捏着一根手指,嘴里嘟囔着什么,一边望着蓝天,一边晃动臂膀快速地离去。天黑之际,驼背大叔才晃晃悠悠的回来,立在席儿姨面前一声不吭,伸手从腰间掏出一摞皱巴巴的钞票,递了过去,席儿姨问他是多少,驼背大叔只说了一句:按你说的数拿的。

  原来驼背大叔不识字,也不知数,他只顾埋头苦干农活,且任劳任怨,时间久了,便有人不无嘲讽地称他“鼻孔里出气的活死人”。他一生的故事从这里延伸,足见其命运的惨痛……

  驼背大叔生于寒门,从小被送给无儿无女的大伯,当了干儿子。他一天学也没上过,五六岁就跟大人下地干活,十一二岁便给地主打长工,对于不识字也不知数的他,除了苦力活,还能指望他再做些什么呢。于是,他便赶着羊群去放牧。饥荒年月,在深山野岭牧羊,常遭饿狼袭击,遇此情况,地主工头是从不会问他的死活的,只关心羊群有无伤亡。看着掌灯时分牧羊归来的他,工头便会冲上前去,急切地问他羊群有没有遭遇狼的袭击,数儿够不够,驼背大叔先是一愣,后想半晌才回答道:没有。黑眼圈的在,白蹄子的在,断尾巴的也在,都在。工头又问他,羊究竟是多少只,驼背大叔便跑去看羊。一堆羊卧在地下嚼着回食,懒洋洋地张望着他,嘴里发出一阵“咯咕咕”的响声,驼背大叔难以数清羊的只数,一堆羊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莫名的失去了原有的样子,因而变得模模糊糊,难以辨别。牧羊时,驼背大叔享受阳光,呼吸大自然的气息,躺在散发着芬芳的草堆中抽烟、午睡,与羊相亲相敬,但当他面对工头的询问时,那群羊又与他相距的那样远,那么陌生,以至他会被不知数的羊群吓得直冒冷汗。

  后来,驼背大叔的父母用了六尺红绫,两斗粗粮为他换回了一个媳妇,成了家,过上了所谓正常农民的生活。

  自从借钱献丑的事发生后,驼背大叔便只管干他的农活,对儿子的亲事不问,也不关心,所有的事务都由席儿姨出面办理。

  迎进新娘的那天晚上,乡亲们嬉闹洞房,先后拉进新郎的叔叔、舅舅、表兄,让新娘给喂糖、点烟,有时两人一撮合,还来个亲嘴的活计,可就是无人搭理驼背大叔。

  我想,儿子娶媳妇,只热闹这么一个晚上,过了这个晚上,儿子媳妇的门槛是父母可轻易踏进的吗?既然儿子成亲,他们的叔叔、舅舅、表兄都可热闹一番,为何一个堂堂的父亲要遭人冷落?    于是,我便鼓动几位好友,拉起躲在墙角抽旱烟的驼背大叔,驾着他进了屋。正当大家起哄着让新娘喊他爸爸并指令给他一个亲吻时,只见门帘一动,席儿姨飞快地跑来,一把揪住驼背大叔的衣领将他推搡出去,还抡起拳头在他的驼背上狠狠地砸了几下。驼背大叔受了疼痛,浑身一抽搐,回过头来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瞥了一下席儿姨,便迈着沉重的步伐“踏踏”的走了,那晚我再也没有见到他。听一位老人讲,席儿姨是怕驼背大叔脏了新娘,扫了乡亲们的玩兴,才将他撵走的。虽说是儿女双全,可驼背大叔实际上只是个应了名份的父亲,他的儿子女儿都不是他的亲骨肉,而是席儿姨从外村的男人那里借来的种。

  那天晚上,我的心情异常沉重,醉恹恹地望着那个高高悬挂的大红喜字,看着满心欢喜的新郎新娘,我感到人生的悲凉。夜的寒气渐渐增浓,嬉闹的人们一个个离去,但见满院狼藉的景象,屋内桌上摆着的两支红蜡烛也扑闪着火苗即将熄灭,新郎新娘到了该入梦乡的时刻了吧,可驼背大叔去了哪里?

  二、迷茫的内心

  儿子成婚后,驼背大叔便搬到了门外的牛棚里,与一头老母牛朝夕相伴。那时,我常去看他。昏暗潮湿的牛棚,难见几丝光亮,驼背大叔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点点的火星在烟斗的一头忽明忽暗的闪着,依稀听见他和老母牛说着什么。牛棚里一地的牛粪、牛尿,散发着呛人的臊臭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便只能站在门口与他说话。我问驼背大叔:“这头老母牛与你形影不离,像亲人一样彼此难分,你喜欢它吗?”驼背大叔对我说:老母牛嘴很馋,吃不到好饲料,它便一天天地瘦下去,即使这样,秋后还得拉去配种。我只管按顿喂它,尽心照料它,但穷人养它,可不能让它白吃白喝不产崽。我应和着驼背大叔,心里岂能不明白他的处境和养牛的目的。

  原来,一个农民与一头牛的关系也是如此冷漠,并不像许多雅人说的那么神奇,什么耕牛是农民的命根,农民是耕牛的养父。人穷志短,不管农民跟牛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可在现实的困难面前,牛其实只是农民用来耕田和播种的工具,牛与人都是为了赚钱生活,至于生命是什么,恐怕不是驼背大叔这等人所能明白的。

  可苦命的驼背大叔,也有与陌生人结缘成兄的机遇……

  一日,有位四处游荡,靠卖艺为生的盲艺人,突然闯进驼背大叔的家,在向席儿姨说明来由后,便被席儿姨收留了下来,盲艺人在驼背大叔家吃了晚饭,借宿了一夜。我和母亲去驼背大叔家串门,恰巧碰到了他。听说这位盲艺人还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占卜。他说驼背大叔与他有缘,前世同为落难人,今生必将结缘为兄弟。只见盲艺人朝驼背大叔的脸部一摸,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便触电一般抖了起来,盲艺人连声说:“苦命的人啊,你就是我要寻找的兄长”,话音一落,便低声啜泣起来,此情此景,让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深受感动。

  为了庆贺结缘的日子,盲艺人为我们演奏了他自编的曲子《花园卖水》和《姑娘散花》。

  昏暗的灯下,盲艺人掏出怀揣的笛子,用手轻轻一擦,然后托起放在嘴边,用力地吹奏了起来。在这悠悠飘扬的乐声中,仿佛有一壮士挑着一担水,一步一步上了山,又一步一步下了山,沉稳而又快捷地走向花园。伴着喜庆的旋律,桶中的水波一层一层荡漾开来,它似乎也懂得壮士的心情,笑盈盈地唱起了歌谣。花园中百花争妍斗放,蝴蝶翩翩飘舞,小鸟在枝头鸣叫,壮士吆喝着:卖水了,卖水了,人们从四处聚拢过来,你一瓢我一勺,争抢着买水解渴……

  一曲刚完,盲艺人乘兴又吹起了另一支曲子,先是一声悲哀的长叹,散花姑娘久病卧床的母亲在呼唤她的女儿,女儿应声而来,胸中抱着一束鲜花,花骨朵上有晶莹的露珠在闪烁,鲜花映红了姑娘的脸颊。姑娘蹲在地上,为她的母亲献花,红玫瑰代表爱情,白牡丹代表纯洁,康乃馨代表母爱……一朵一朵的鲜花簇拥在母亲的头顶,形成了一个五彩缤纷的花坛。色泽艳丽的鲜花,扑鼻而来的清香,将久病的母亲引向了欢乐,她看着可爱的女儿,两眼闪着泪花,蜡黄色的脸上也随之泛起红光。生的希望降临,散花姑娘完成了她的使命,因而快活地蹦跳起来,“啦啦啦”地唱个不停。

  盲艺人投入全部精力在演奏,他忘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他完全被乐曲统摄着,尽着他艺术的天职。只见他的眼帘在不停地眨动,时而露出一道缝,时而半闭半合;他的身躯随着乐曲一会儿朝前倾斜,一会儿向后仰卧,一会儿轻灵地抖动几下,一会儿又静静的一动不动。从笛中飘出的乐曲,越过屋檐,传向大地,延伸至远方,把漫天星斗的夜晚点缀得如此美妙,爬上窗棂的一抹月光,仿佛也在静静地聆听这迷人的乐曲,它的颜色由白变黄,是否也因涓涓真情醉了神志?

  盲艺人演奏完毕,便迫不及待地对着驼背大叔说:“老兄啊,我们从此结缘,一生不再分离,好吗?”驼背大叔对盲艺人的问话,也是不闻不答,他一脸沉默的样子,依然自顾自地抽着旱烟,烟雾一圈一圈的萦绕在他的头顶,好似一顶白色的雪帽,在层层升高。席儿姨见他哑了声音,故装不懂拒人千里,便冲着驼背大叔吼叫起来:“你是人吗?这没心肝的畜生”,驼背大叔遭了大骂,怯生生地瞟了盲艺人一眼,嘴唇微微地动着,他想说什么但又无话可说,耸着脑袋往上一提便又迅疾地耷拉下去,静止在那里纹丝不动了。盲艺人闻声而起,摸索着来到席儿姨的身边劝慰她不要冲动,说驼背大叔虽不说话,但他的心情自己能够领会,不要怪怨他……

  随后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将这流动的空气挤压成一团,昏沉沉的让人难以喘息。驼背大叔的冷酷,是我从未见过的,他真的就这样无情无义,不知真情为何物吗?他真的难以被人感动,铁了心肠?

  听老辈人讲:新婚之夜受过感情挫伤,从未经过女人温情滋润的大龄男子,是冷血而又残忍的,他是不会被同类命运的人所打动的,他的心里早已野草丛生,长出了石头。

  驼背大叔,你真是这样的男人吗?

  三、绵绵的思念

  盲艺人的演奏,让我在深受感动的同时,却对驼背大叔产生了强烈的怨恨,我想,一个难以被真情所感动的人,他是绝不会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身份的,他天生与自我为敌。

  但是我仍然同情驼背大叔的命运,常常给他送去衣服、茶叶、香烟,我家如有什么需要他人帮忙的活,我最先想到的是驼背大叔。我叫他来家干活,目的是让他得到更多的东西,他似乎也懂得我对他的好。他大概觉得我只是一个小男孩,不像成人那般自私和诡计多端,所以他把我当做了可信赖的伙伴。对我他是没有戒心的。我曾向他问过很多关于狼的事,他便穷尽所有,一遍一遍地讲给我听。

  后来,我去外地上学,一年到头才回家一趟,已是难见驼背大叔;再后来,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我们举家搬往县城,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如今,他死了,回忆起和他有关的那些往事,我仍然难以忘记驼背大叔。他在本应享受纯真和欢乐的童年时代,就已在贫瘠荒凉的土地上开始辛勤的劳作,用瘦弱的双肩担负起山一样沉重的生活压力,随着悄然流逝的时光,一步步走向苍老,走向坟墓……山川、原野、河流、树林都留有他驼背穿行的身影,可在人间,像他这样一个未经童年,为了生存而安分守己、埋头苦干的人,怎能体会得到温暖人心的爱?驼背大叔活在世上,不过一个符号、一个工具而已,什么是“真正”的人,他从未体验过,更无从知晓。

  生活对于我们是有声有色、充满希望的。当我坐在窗明几净的书房,享受着自由写作的快乐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驼背大叔,牛棚中沉默地抽着旱烟的他便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是多么地想问驼背大叔:你眼中所见的世界究竟是什么?你的内心为何紧闭着从不向人敞开?可驼背大叔是永远也无法回答我的发问了。

  面对他,这样一个轻如尘埃的生命的离去,我除了沉痛,还是沉痛……

  为灵魂的母亲

  当我背起行囊离开故土和家,像小鸟一样飞向理想的蓝天晴空。我就把母亲的心也一并带在了自己的身边。风雨中她替我撑舵导航,寒夜里她为我添暖抚安。动物界羔羊有跪奶的习性,鸟有反食以哺的传统,但是慈母的恩情功德怎样才能给予回报,这恐怕是我终生都无法实现的心事。

  鸟儿在妈妈双翅的掩护下,幸福地度过哺乳期,张口就餐,伸爪有爱,可它终有一天是要惜别旧情,飞过崇山峻岭,大海湖泊,向着茫茫大地浩瀚森林寻觅一方天国。哪怕是飞沙走石,呼啸长空。

  还有四年一千多个日子,我就要迎来人们常说的“而立之年”。四年转瞬即逝。该是壮志环绕胸中,激情似海澎湃,踏上迢迢千万里征程,迎着风暴雷雨,创立我之天下的霸主年华。民族英雄岳飞在我之龄,已是背着慈母绣刻在身的“精忠报国”字样,久战沙场的骁将;文坛泰斗鲁迅在我之龄,已是看破人间黑白,以笔作刀枪,叱咤风云的骄子。

  我在蜜罐甜水中泡大,成人之期志向远大,清高和寡。母亲三十出头才身怀有孕,此时生活无靠,孤身飘零,有梦难圆,有情重负。我的外公生前曾给国民党做过事,在秦安当了几年警察局局长,在“文革”中像外公此等人一律被当作“残渣余孽”,成为“铲除”在人民之外的重点对象。母亲被乡党委剥夺了上大学的资格,本来以她的考试成绩是完全可以保送的。母亲曾在宋坡村当了几年小学教师,由于地理条件恶劣,一个女儿家无力生活,就在中山医院妇产科进修学习。此时父亲是该院院长。母亲已是二十大几的姑娘,该出嫁婚配的年龄却还是身无遮荫之地,四顾茫然,苦苦求索。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她积极响应毛泽东著名的“6•29”指示,“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她尾随离过婚的父亲穿行在几十万贫苦的农民之间,就把自己貌美如花的青春随着震天嘹亮的万岁声深深地融入“红色的信仰”中了。我诅咒命运,为何把我的母亲降生在穷乡僻壤,苦寒人家。

  我的母亲的确很美,定格在我脑中的永远是:发辫齐腰,弯眉似月,樱桃小嘴,灼灼明眸。嫣然一笑,光彩夺人。假如她出生在几百年前的大唐盛世,说不定她会出落成一代名妃;假如她成长在书香门第,说不定她会生变为大家闺秀。可惜她只有配做山高风大,青石刺天的中山梁“山花”的薄命清福,何况在那个“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代,哪有为己姿色而顾影自怜,暗自伤怀的心思。任你闭门侈谈,目送春波。

  母亲以陨落的青春,载起生活的重重压力,在人生坎坷多难的道路上,辛苦地奔波劳动了整整大半生的光阴。大跃进大饥荒的年月外婆家久已断炊,屋里寒气袭人,外婆就牵着母亲的手到野外寻觅生菜充饥,那时母亲只有六七岁,饿得口吞黄水,还难以辨认有毒的野生植物,在外婆未留神之际偷摘了一把野豌豆,就慌忙地塞进嘴里,结果中毒生疮,如果不是邻居大娘的几碗酸汤解了毒性,恐怕就没了母亲的小命。不过几年母亲患了流行性伤寒病,不知怎的就是鼻血不止,流了一滩又一滩。一盏孤灯下,众乡亲都在犯难,有人取来黑土粉碎后抹上鼻孔,有人扯出自己棉袄里的棉花擦着满嘴的血滴,还有人抱起母亲,揪住头发让她倒着吸气,唉!穷人的所有心思都想尽了,就是无力救治。有一位白胡子老大爷看着昏迷的母亲,说天不留情确已无救,便收拾起裹尸的毛毡。后来是邻村的赤脚医生及时送来的一针药剂才救下了生命垂危的母亲。人间的哪种苦难,内心的哪种辛酸,母亲没有经历过,没有咀嚼完。风雨中瑟缩发抖,摇摇欲坠的姑娘真是瘦比黄花啊!斗转星移,秋风又起,如今我的母亲已是雪染鬓丝,两眼昏花。她在人生最失意无奈的年月,有了我,生命便又从心中升起了一轮朝阳,她把希望寄托给了我,她爱我远甚于自己。

  在中秋月圆之际,她痛失了八十多岁的慈母,回想起与她共度的往事,母亲就像断了奶的孩子号啕大哭。本是举家团圆,共诉衷肠的佳节,我的母亲一身白衫,满脸泪花。她肯定是这样,空阔的屋中茫然徘徊,喧哗的街头低首踱步。身边还有患病在身,日渐憔悴的父亲。这是我最思念她而又最无力相助的时刻。滚滚长江水啊,你是否听见了我向你借助雄才大略的呼喊,但见浪花淘尽英雄,逝者如斯……

  母亲孕育了我的生命,又用心呵护我成人,她牺牲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也在所不辞。我还在妈妈的怀抱中,用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望着她对我温情微笑的慈容,不离“奶娘”寸步的婴儿期,我的外公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外公在“文革”当中被自己“罪孽”的身份压得喘不过气来,十几场促进“灵魂”的批斗已经让他面目全非,鬼气上身。处事为人颇像神医喜来乐的外公也常常一见熟人,特别是革命干部,就往大树背后躲闪。他还在皮鞭和酷刑的驱使之下,像个落水狗一样陈述着对于自己即使是无中生有的事实,也还要越讲越荒诞离奇,直至在红卫兵小将们的口号声中爬倒在地,达到他们所要的口供方可罢休,外公有时也瞪大眼睛。高声朗诵革命烈士陈然的诗句:“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但当浸透着水滴的麻绳从半空落下,血口裂开之时,他就又缄默不言了。这种非人的摧残只得让他伪装一番,偷偷地跑到外地混入铁路工人的行列,劳动度日。外公由于时常惦记着因他而受到牵连的亲人们,大概是在内心深处有难以言表的愧疚之情,他才寻求麻痹自己的法子,不幸染上了吸毒的恶习。从此他一蹶不振,就再也没能站起来过一天所谓人的生活。改革开放初期,清明之气渐渐弥漫开来,正是可以老有所养,老有所为的时候,可他的病情已到癌症晚期,奄奄一息。

  母亲托人照料着我,拿起一大包药物,拔腿就跑。山下的小屋烛光闪烁,外公呻吟不止,母亲为他煮药喂食,而后趁着月光,往回赶路。陡立的大山深处阴风惨惨,山间洞穴里有猫头鹰在哀声啼哭,母亲却是孤影相伴,抹泪抽泣。

  她就是在这样不得志的时代,在这样心力交瘁的年月一步一步把我抚养成一名风华正茂的研究生,让我走出了祖祖辈辈都像牛马一般耕耘的黄土地。在这片贫瘠苍茫的黄土地上我的爷爷给地主长年做工,活活累死。我的奶奶踮着小脚,守了大半辈子的孤寡。姑姑曾像狗一样偷过别人的剩饭,父亲曾像牧童一样放过几年的牛羊。如今母亲把我交给社会,可社会回赠给我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让她放心不下。

  我有时难以理解母亲,她为何要在父亲做官正红的年头沉默寡言,素面朝天,也不为人世的功名利禄快活几年。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名胜地的山水风光,她从未光顾一次。有人指着母亲说她是土包子,还有人是所谓的城里老户,看见来自外乡的母亲,骑在自行车上便也加快速度,经过她时往往一张口就随地吐痰。她忍受着,既不反唇以击,也不恶心怨恨。甚至在父亲任职的医院有位骨科的护士,她想靠走关系晋升职称,再谋求护士长职位。父亲既是院长,又是终审委主任,她一心之计,成败与否,尽在父亲手中。她给父亲送来红包。父亲毅然拒绝。他还在全院大会上表态说,评审职称要本着对工作的负责,决不以收买而坏了白衣天使在广大患者心中的形象。这位护士嫉恨在心,就指使右脸隆起大块肿瘤,拥着眼睛只能从一条缝隙看人的女儿排队打水时以换洗壶底把沸腾的开水泼在了母亲的脚上,烫出大片伤痕,血肉模糊,她也从不辱骂一声,更不会装病讨债,而是咬紧牙床自治自痛。为的是保全父亲名誉,怕领导与职工闹起矛盾,小事染大。

  母亲啊母亲,试问天下像你这样的实心人能有几个?当我听到你的这些事迹,做儿子的感到莫大的委屈和不平,在这乱世之年,你以你天赋的善良放纵了恶人行恶,苦了的不是你还会是谁呢?世事纷纭复杂,人心叵测,哪是你这等人所能对付得了的。可我绝不谴责你无能,我深深地懂得你为人处事的品性和德行。我的热衷于交际,尽管浪费了如金时光,时代的节奏是这样的快速,生存的竞争是这样的激烈,何况有人贪心如狼,权术多端,岂能是我一介书生所可左右其事的。我苦心经营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借着“关系即财富”的一闪之念,让已退位休养,患病在身的父亲,让痛失了外婆悲情积压胸中的母亲,能有更多的人向他们寒暄问暖,与他们促膝长谈。我实在无法忍受周围的白眼所射来的毒箭,为什么一个丧失了权力的老实人,在无利可图,无光可沾的困窘之态中,连同他的家人,不管是妻子儿女,还是亲戚朋友,都没了尊严?

  可我的母亲在这过密的情网背后,看出了生命虚无的黑洞。这的确是可怕的一幕。她从苦海里趟过,她在烈日中爬行,有的只是赤胆忠心,有的只是诚恳良善。当她把自己安身立命的基石垫在了我生命腾起的底座,在寄予我厚望的年代,她无需多少金钱回送,她无需多少蜜语甜言,她所企望的是我的自我完善,心无瑕疵,纯清如水。

  我的母亲烂熟于心的是一部四卷本的《杨家将》,这是她灵魂的载体,这是她精神的知音。说起她的本家,谁都张口就会喊出巾帼英雄穆桂英,谁都会讲出她大破天门阵的传奇故事。杨家自古满门忠烈。金沙滩一战,狼烟奔窜,血尸遍野。老令公杨继业站立城墙,极目远眺,盼儿早归。盼、盼、盼来的却是大郎马踏碎尸,七郎乱箭穿心,他披甲上阵,最终还是李陵碑前脑浆飞溅,一命呜呼。蚕吐丝尽油锅亡,老牛力尽刀尖死。无论是精忠报国,还是舍身为民,只要奸臣把持朝政,贪官横行当道,其结局可想而知。请看,姜娘娘抱火焚尸,比干剜心惨死,千古奇冤大难,怎一个“忠”字了得。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我虽然未经像先生那种的家国剧变,但也在人情和良心的冷漠及多变之中看清了世相的本真面目。先生在几千年历史典籍的字里行间看出了两个血写的大字:吃人。我想吃人的不仅仅是专制。是世道人心的堕落,是权力者之间血淋淋地搏战,一己为人的沉默和忍耐,遇事的迁就和服从,也同样的会吞噬灵魂。

  我的母亲有着通往佛境神性的忠诚和坚韧,她无需修炼静坐,都已在历次的苦难和险途中,穿过情感的荒山沼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驯服得像菩萨一样慈悲,又像草藤一样柔韧。她是贤妻良母,她是名医孝子,她是穷苦人的朋友,可她心中就是没有自己。你要问她是什么,我想母亲难以回答。这使我想起了柔石“为奴隶的母亲”,不残忍地解剖这颗迷失于忠心的灵魂,哪怕母亲活到长命百岁,也不会明白,我是何等的爱她。

  母亲教给我忠诚厚道的品格,凡事都需沉默地忍耐,“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我深深地爱着我的母亲,但我已决心不再重蹈她的覆辙,而要活出个性,成为站立着长跑的勇敢斗士

  (责任编辑:高彩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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